雨夜,燕王府。
易宏稍候片刻,赵棣随即前来,看其匆匆神色,易宏猜测二人所想乃是同一件事。
“王爷,”易宏起身行礼,“叨扰了。”
“易公子何须多礼,坐,坐。”赵棣颔首而应,“易公子此来怕也是为了北境之事,但不知与本王是否想到一处。”
易宏闻言,心底笑赵棣多疑谨慎,竟还要他先说出来,面上却严肃而恭敬,揖手回道:“王爷操劳军国大事,我等凡夫陋质怎能与王爷想到一处。我只是接到消息,滨海水灾为患,粮价飞涨,流民饥不果腹,饿殍遍野。原,大周之江南、东北都是产粮重地,如今北境已失,江南亦失春耕天时,那么……”
易宏的话也只说一半,说完就望向赵棣。易宏暂想,若赵棣接不住他的话,二者所思必然相悖,那北境之事便也不必再说了。
“用粮确为民之根本,国之基石。”赵棣颔首蹙眉应道,“其实现实状况比易公子所言还要让人心惊。北境战乱未平,又现蝗灾;南滨水患不止,且因大雨多处路段塌废。就算筹到粮,也根本派不出去。小王即便是被父皇停朝在家,仅是道听途说,都听得心惊胆战,更何况万民正身处其中。”
听到赵棣此似忧国忧民的慷慨陈词,易宏心底明白,他又在敷衍自己,沉默片刻,道:“陛下定有良策,可平南北之乱相。”
赵棣苦笑一声,摇首道:“可惜小王被罚闭府自省,不能再及时了解父皇良策了。”
赵棣竟推脱得如此干净?北境数十万军民生计,他居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句“闭府自省”就全然不顾。易宏蹙眉站起,转身欲去。既然赵棣能完全弃封地百姓领土,就别怪他这个江湖商人越俎代庖了。
“易公子,”赵棣起身叫住他,眉眼含笑,道,“小王已近立冠,母后、太子接连薨逝,朝局变动,民心不稳,父皇想为我与王弟举行大婚,以皇室之稳定安群臣百姓。”
赵璋早已选定吕家二女嫁与赵棣和赵橚,嫡长女吕昭兰为燕王妃,赐二品;嫡幼女吕昭菡为周定王妃,赐三品。这件事易宏早已知晓,一是沈浩然得了消息就兴冲冲到易宅告知于他,二则是赵橚哭着来寻易姐姐说什么情深缘浅。易宏原本也笑赵璋昏招,居然不避忌所谓三年丧期,选这个多事之秋为两位王子指婚。可毕竟赐婚圣旨未下,赵棣却选此刻告知……意欲何为?
“恭喜王爷了,”易宏意味深长地说道,“吕氏乃世族大家,能人辈出,吕达大人曾随陛下南征北战,长女嫁予先太子为妃,此番二女各嫁王爵贵胄亦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易公子何必与小王打哑谜呢?以易公子的通天神知,当是晓得:吕达膝下育有五子,但无一子在朝中中枢,父皇如此‘一家三女,皆封品妃’,无非是对吕家明升暗降。表面上吕家日益昌盛,但实际权柄却早已转移,一副空架子罢了。”赵棣浅浅一笑,再道,“但是吕达在军中还是甚有威信的,尤其是北方军部,将帅参军大半都曾是吕家军。于是……父皇命他前往北境派送粮草,就是希望他能激励旧部重夺河山,等他再立平定之功,即为赐婚之时。而我与王弟,说白了,都不过是父皇统御部下的一枚棋子罢了。”
“赐婚圣旨虽还未传抵各府,但吕氏却已开始为家中二女准备婚嫁之物。”易宏顺着他的话说道,“听说,仅是红缎一项,便从沈家绸缎庄定了四百匹。想来……二位殿下大婚之景定会是空前盛况。”
“可是小王对吕家姑娘并未有一丝好感,”赵棣走上前拱手道,“且父皇在朝堂对曾属老臣部众大量换牌清洗,而吕氏,唯以忠梗之名幸存下来,外强中干,于本王并无一分助益。小王还是要仰仗强势易族,请易公子伸出援手,助小王平定北境乱局,还百姓臣吏一个清朗安泰。”
易宏沉思片刻,拱手回礼,笑道:“好说,但……若在下侥幸功成,我要为小妹争取一品侧妃之名。”
赵棣垂睑浅笑,颔首应道:“一诺千金,不负此约。”
“不负此约。哦,对了,”易宏像是想起来什么,招手开门唤青鸿进屋,“王爷如万里鲲鹏即将展翅高飞,想必如今已至用人之时。是故,在下略备薄礼以慰君心。青鸿,还不过来拜见主人?”
易宏此言既出,赵棣与青鸿皆是一惊,二者语塞无人应之。还是易宏上前推了青鸿一把,青鸿才顺势跪下,叩首敬道:“无名小卒拜见燕王殿下,愿殿下福履绥之,千岁安康。”
“这怕是……”赵棣还未来得及拒绝却被易宏打断。
“王爷,此子原是前朝末年在下偶然救出的流民。他天生聪颖,博闻强识,又在少林拜师学艺,做了五年俗家弟子,武艺也不弱。在下为其取名‘青鸿’,意为‘青鸾传书笺,鸿雁寄相思’。”易宏特别提到青鸾之名,以此警戒青鸿,又道,“如今便赠予王爷,哪怕是伺候洒扫、看家护院,也是他与易宅面上荣光,还请王爷莫要推拒易宅一番好意。”
“这……”赵棣蹙眉犹豫。
做贼心虚的青鸿垂首不敢出声,他此时才突然明白:多日来冷淡他的易宏,为何今日突然要他陪同前来燕王府,原来是早就定好如此安排。他不知道这是易宏的将计就计还是突发奇想,但他肯定的是,他已经漏出了马脚,否则易宏不会轻易将培养多年的亲信一朝推留别府。就像……扔个弃子。
“王爷许是不知在下好意,”易宏笑道,“青鸿还有个亲妹妹,名曰‘青鸾’,被在下安排在赵云玟殿下身侧侍候,如今已改名‘柳青鸾’,是柳如风画师名义上的妹妹。他们兄妹行事一向默契,想来应是能帮得上王爷之人。”
垂首缄默的青鸿顿时睁大了双眼,他没想到易宏当初挖空心思才送青鸾入东宫,怎么如今这样轻易就把她当成一件货品送给旁人。人人皆知“一奴不侍二主”,他与青鸾即使被送燕王府邸,也不会得到信任重用。他实在想不明白,易宏为何今日突然出招,令他猝不及防。这几日他总能看到公子身边出现了一个青鸾多年乔装扮演的姑娘,公子们好像都叫她——阿狸。难道他兄妹一切改变都因为她?
赵棣虽早已从青鸿处知晓易宏所言一切,但却从未想到易宏能将埋线如此深之二子轻易出让。难不成易宏早已知晓青鸿来往于燕王府,送此二子便是警戒于他?难道说……青鸿之前为他传递的所有消息全都授意于易宏?究竟是易宏在安插心腹,还是青鸿双面细作,两处充君子侍主子?
“他兄妹二人全当是为上次在下鲁莽闯府的赔礼,王爷若肯宽宏原谅,就请不要拒绝。”易宏躬身一礼,边退边道,“在下先行安排北境之事,而后自会联络殿下。告退,王爷留步。”说罢,易宏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给赵棣推拒的机会。
待易宏走远,燕王赵棣折身坐回主人座,淡淡品茶冷凛着堂下依旧跪伏的青鸿。
“怎么回事?易公子怎么会突然把你们送给我?”赵棣声轻若柳絮,在如此纷杂雨夜,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波澜,但不怒自威的王者气度根本不允任何辩解。
“小的……不知。”青鸿据实以答,片刻间冷汗便已濡湿额角。
“他是从什么时候看穿你?从少林回应天之时?还是东宫太子妃失踪?”赵棣横眉怒目,语调沉而冷,“或者,是你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王爷明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青鸿连连叩首解释。
阿狸随易宏走出燕王府,刚刚行至偏巷便遇上匆匆赶来汇合的浩鹄。
“公子。”浩鹄拱手行礼,被雨水濡湿的衣袖随即甩出一串水珠,直袭上阿狸与易宏。
“站远些!”阿狸蹙眉嫌恶地将伞扔给浩鹄,走到易宏身旁,抽出袖中丝帕为主子擦拭面上雨水。
浩鹄接过伞,有些尴尬地退在一旁。
“无妨,”易宏摆摆手,浅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定是办得不错。”
“是,”浩鹄与他们同行,笑而回道,“不出公子所料,沈公子原意绝不退兵,毕竟鞑靼近百年从未如此速胜过,不肯轻易放弃北境胜果。但奴刚说到留给鞑靼的米粮中参有蚨虫,他的脸色立刻变了,当场便答应了公子的条件。”
“他可不就得答应吗!”阿狸看向易宏的杏眸中满布星辰,颇为自豪地笑道,“鞑靼贼寇数百年间夺我河山,杀我百姓,举国仇怨至今未报。蚨虫一旦群体孵化,便会形成不可逆转的重型瘟疫。若不是为了凭战事让赵璋仓促更替北境守卫兵将,公子怎会允他们这般从容杀过关隘。能纵得他们肆意进来,自然就能驱逐贼人落荒而逃。百姓们都说:‘天下半归易’,你以为说得仅是钱财吗?”
“好了,”易宏看着越下越密的瓢泼大雨轻声笑道,“回府吧,小公子还有事寻我呢。”
“是。”二奴应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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