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满是笑容,坐在床边的桌子旁,先望着你看了许久,又转头望向我,笑道:‘铮哥,都说万骨枯无人可解,我这不是解了么?我用自身的本命蛊来催动它,又在自己的血里加了药粉,引得这些蛊虫钻进我的血里,你便可以平安无事啦。我们苗家女子,既然嫁了丈夫,便只会一心一意对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呢?
如今,我的本命蛊已经死了,我便也要死了,铮哥,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你要答应我,我死了之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把芸娘带大,不能让她委屈,她没有了娘已万分可怜,要是再没有了爹,她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活得下去?’我拼命摇头,眼泪泉涌而出。
你娘亲叹道:‘铮哥,我死之前还想再抱一抱芸娘,再摸一摸你的脸,可是不能啦,只有等我死了,血也凉透了,那些蛊虫才害不了人了。’我见她瞧着我,眼中尽是柔情,不由心如刀绞。
你娘亲又道:‘铮哥,我死了之后,你可要记得我,想着我,念着我,就是日后有了别的女子,也不能忘了我。若有来生,我便还来找你。’我见你娘脸色发白,声音越来越小,终于伏在桌上不动了,心中只觉天崩地裂,悲痛莫名,眼泪流个不停,可惜身子却一动也不动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我拼命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觉得身子能动了,我跳下床来,一把扶住你娘,你娘的身子却早已冰冷了,我刹时只觉天昏地暗,如坠冰窖,恍恍惚惚间便拿起桌上那把尖刀,朝自己胸口刺去。
正在此时,耳边便听到你喊:‘娘亲、娘亲’,我睁开眼睛,你已经从床上坐起,正摇摇晃晃爬来,脑中便猛然一醒,想起你娘的临终嘱托,若我现在死了,你又该怎么办?便慢慢又将刀放下,将你抱入怀中。
从那以后,我便心灰意冷,当年若不是我要逞英雄,又怎么会弄得家破人亡,害了你娘亲的性命?又因为那蛊毒厉害,我虽然被你娘祛除了蛊毒,但已损伤了筋脉,一身武艺已去了大半,索性便隐姓埋名,不再去理江湖之事,江湖之上,便再也没有薛铮这么一号人物。从此,我带着你四处游荡,居无定所,正好在这里遇到雀官,我想你一个女孩家,总不能一直跟着我东奔西跑,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芸娘望着薛铮,脸上早已泪水盈盈,道:‘爹爹,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娘亲的坟在哪里?’薛铮流泪道:‘你娘亲的坟便在钦州。今天我见雀官回来,竟是中了蛊毒,又因为你已经长大了,才把你娘亲的事情说给你听。’
芸娘吃了一惊,转头去瞧雀官,见他也已泪流满面,急忙问道:“雀官也是中了蛊毒吗?”薛铮点头道:“幸亏当年你娘亲教了我些解蛊毒的法子,雀官又因为吃了冰蝉,体内有抵御毒物的精气,所以那蛊毒才没能害了你的性命。”
芸娘道:“娘亲虽然不在了,却仍然救了雀官一命。雀官,我们可得要去娘亲坟上祭奠一番。”雀官含泪道:“是。”
薛铮点头道:“等你们再大些,我便带你们去。雀官,这次你中了蛊毒,依我看来,必定是那王家父子作怪。当时你和芸娘打了他们,为什么他们不来报仇?哼,你以为他当真是怕了你们两个不成?
那是那天夜里,我偷偷潜进他们府中,将他们父子两人的头发各割了一缕,用刀钉在床头,他们心中害怕,才不敢明目张胆来找你报仇,只是心中这口恶气忍不下,因此才找了蛊师来害你。你曾吃了冰蝉,寻常的毒物已经伤你不得,但这蛊虫乃是活物,若是你遇到真正厉害的蛊虫,却仍有危险。”
雀官想了想,道:“想必是那马蜂儿受了王家的指使,才设局来害我。”薛铮点头道:“正是如此,世上人心难测,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以后在江湖上行走之时,可得万分小心在意。”
芸娘怒道:“他们既然如此狠毒,那便饶他们不得。”雀官道:“正是如此,对付恶人,便得比他们更恶。师父,你说该怎么办?”
薛铮便道:“你当日入我门时,我曾说你杀孽深重,曾要你立下誓言,你可还记得?”雀官站起身来,恭声道:“弟子记得,师父要我只杀当杀的人。”
薛铮点头道:“这世上有许多好人,也有许多的坏人,你如今也长大了,是非善恶,你已经可以自己判断。好人固然是杀不得,那坏人么?你要是一味纵容他,便是又害了无数的好人了。”雀官点头道:“是,弟子明白了。”
芸娘咬牙切齿道:“我们今晚便去,把他们一家全都杀了。”薛铮瞪她一眼,道:“你一个姑娘家,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象什么样子?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芸娘道:“这种人这样恶毒,怎么杀不得?我娘亲既然是因蛊而死,那这使蛊的人便也是坏人,也要找来一刀杀了。日后我还要去钦州,找那什么韦蛊王,也要一刀杀了。”
薛铮喝道:“你娘亲也是使蛊的人,她也是坏人吗?使蛊也好,武艺也好,得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在用,用的人若是好人时,那自然是做好事,用的人是坏人时,便是用来作坏事了。
至于那韦蛊王么,因为当年你年纪太小,我脱不开身去找他,但他既然制出这样歹毒的蛊虫来,又把蛊虫交给了坏人害了你娘,我自然是要去找他讨个公道的,这是我和他的恩怨,我自然会与他来个了断。
那王氏父子的事,便由雀官自己去了断,不许你去。”芸娘还想要说,雀官便道:“芸娘,你听师父的,我自有分寸。”
芸娘怒道:“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瞧不起我们女子。”便哼了一声,跑进房里去了。
这天天还没黑,雀官便先回城里家中休息,等到深夜,便揣了把尖刀,趁着夜色,径往王家而来,到了院墙之外,只见那墙有一丈来高,他足尖在地上一借力,身子已经跃起,右臂伸出,攀住墙头,借势轻轻一翻,便翻进院子里去了。
进了院墙,只见四周漆黑一片,竟连一点灯光也没有,他伏在墙角,等了半晌,四周静悄悄的,便沿着厢房找去,一间间看过来,只见房上都上了锁,里面没有半点动静,待到到院内的房屋看遍了,并无半个人影,便又翻墙出来,看那大门时,却用一把大铁锁锁住了。
雀官心中冷笑,知道这王氏父子着实狡猾,虽然设了毒计来害自己,却唯恐自己不死,来找他们仇,竟举家先避往他处,再见机行事,也当真谨慎。
接连几天,他白天闭门不出,只在夜间暗暗查探,但那王家一点动静也没有,连那马蜂儿也踪影全无。雀官知道王氏父子虽然狡猾,但马蜂儿却是浪荡惯了的,这次助纣为虐,必是得了王家许多好处,象这他这样的人,有了银子岂有不出来享乐之理?
到了第十天,雀官正站在街头角落观望,忽然心中一喜,只见路上慢慢吞吞走过来一人,正是那马蜂儿,他东张西望一会,便一路走进翠云楼去了,雀官心中冷笑,躲在外面巷子口等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马蜂儿喝得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从翠云楼走了出来,四处一望,便朝朝城外走去,雀官沿着街角墙边,悄悄跟着,一路走出城门外来了。
眼看人烟渐渐稀少,树木渐渐浓密,雀官收敛身形,远远跟着,想到城外更远些的地方再动手,又走了数百步,那马蜂儿却突然停了下来,只见道路中间,一人黑衣黑袍,当中而立。
马蜂儿便道:“兀那汉子,你是什么人,敢挡老爷的去路?”那人双手拢在袖中,默不作声,这时月色昏暗,那人衣襟随风飘动,却看不清长得什么模样。
马蜂儿身子摇晃,含含糊糊道:“你这厮好不晓事,老爷正在走路,你怎么挡在这里?再不让开,老爷老大的拳头便打来了。”
那人仍旧笔直站在那里,身子不动,也不开口,马蜂儿心中发怒,伸手用力一推,只觉手心一阵刺疼,顿时酒醒了大半,惊骂道:“你是什么人?”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刀来,直朝那人身上捅去,那人仍是痴痴呆呆,不闪不避,那一刀便扑的一声,直刺进他的胸膛之中,那人却仍是一动不动。马蜂儿心中害怕,喝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只听一个声音阴森森的道:“我自然是鬼,是来索你性命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