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太子找着的消息,杜后望眼欲穿地往东宫赶去,见了太子,一把抱住,再仔仔细细检查儿子身上有没有磕着碰着,艾旼炫过意不去,始终将目光回避。
没有多久,狩猎归来的皇帝驾临了东宫,太子与杜后一时紧张起来。
“儿臣参见父皇。”
“臣妾见过陛下。”
艾楷贤将头盔卸下,交予褚裕,面若冰霜,参透不了他的神情。他目光横扫过去,停留在了欠身行礼的涂振身上,遂启齿言:“你们都下去。”
“是。”
太子有些不舍地看着涂振,待他们都下去后,气氛陡然凝聚起来,熟悉而又陌生。
艾旼炫不敢直视,他默默低着头,不知将有怎样的雷霆大怒将要劈头盖脸落在自己身上,杜后的心也悬着,担心皇帝将如何惩罚她的孩子。
“把头抬起来。”眉头紧锁的皇帝,低沉言语。
稍是犹豫,艾旼炫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是对视了一眼皇帝的眼睛,便立马将目光转向别处。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啊。”虽是责备的话语,可艾楷贤说得十分丧气,反讽地点着头,不知下一步会做什么,让人惶恐不安。
“陛下,善皓还没用膳呢,有什么事,您等他吃了饭再说吧。”这时,杜后往前一步护住太子,鼓起勇气对艾楷贤说道。
冷清清的宫殿,空用粉饰,艾楷贤的眼神,凛冽如锋,他低头见旼炫嘟着嘴,惶恐的瞳孔强拧镇静,却又无处安放,像只小狗,委屈巴巴。
“小东西。”未几,只听得铠甲重重之声,皇帝转身准备离去,余光回拨太子:“下不为例。”
“是。”太子低声应下,杜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母后……”艾旼炫哽咽,“对不起。”
杜后先是一愣,继而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自己娘,哪有什么对不起的。”
太子的事,忙碌了一早上,上百的宫人进进出出,连久居深宫的那位都被惊动了。
“红儿,今儿个上午,那些人在忙什么,吵吵闹闹的,都把我弄醒了。”梳妆台前,一脸憔悴的映妃空看着镜中的自己,询问柳红。
柳红边给她梳着头发,边回道:“听说是太子不见了,东宫里的人都急着找。”
“哦?”杜仪君有一丝兴趣,“那找着了吗?”
“找着了。”
得了答案,映妃又没落下去。这么些日子了,皇帝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从痛失爱子的悲愤中渐渐冷静下来,杜仪君想着何时才能重获圣宠。
“有了,柳红,你帮我去请皇后娘娘。”杜仪君心生一计。
“啊,请皇后来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照我说的去做。”杜仪君很有把握,柳红只好疑惑地应了下来。
果不其然,听到杜仪君求见自己的话,杜后当日下午便起身去了映妃宫中,见自己的外甥女半年时间憔悴了这么许多,杜后于心不忍,再瞧宫内,宫人数量骤减,瓷器珠宝也大不如以前,又想之前突发意外,旼玘暴亡之事,杜后自觉有愧,没有照顾好这个外甥女。
杜仪君倒是争气,在杜后强烈的关怀之下,硬是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脸颊惹人心疼。
“仪君啊,你可是皇贵妃啊,宫里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这群人怎么这样对你?”杜后环顾四周,替她打抱不平。
杜仪君听了这话哭得更为带劲,一边哭一边扇自己巴掌:“都怪我那时太过伤心,不经思考说错了话,害苦了太子殿下,惹怒了皇上,我罪有应得,就让我在这深宫里悔过吧。”
“这算什么话,这些事哪能比得上你失去亲……”杜后赶忙住嘴,生怕戳到了外甥女的痛处,话锋一转,“仪君,你才二十四岁,大好的年华,不能这样白白浪费啊。”
“可我……可我见不到陛下,陛下也不来这里。”杜仪君抽泣,伤心得很。
杜后叹气,杜仪君紧接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杜后为之惊,忙问:“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姑母讲呀。”
“姑母!皇后娘娘!我求求您,求求您让陛下见见我吧,只要能见到陛下,我死也值了!”杜仪君不住地摇晃杜后的手臂,恳恳切切。
“死什么死!”杜后扶她起来,“这事你不说我也会去求陛下的。”
扶她坐下,杜后交代:“你可不许做什么傻事,听到没有?”
“好。”映妃含泪应下,拿起手帕拭泪,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抹微笑。
傍晚,袁沇例行去宣室汇报工作。
“你盯紧了涂振,每天都要向朕汇报。”皇帝再三嘱咐。
“是!”
艾楷贤从高高的一堆奏折上面拿起一本,“若没有事,就跪安吧。”
“额……陛下,还有一事。”袁沇露出一副犹豫为难的模样。
皇帝看了看他,“说。”
“是,这事也有些日子了,映和宫映妃娘娘……”
艾楷贤对杜仪君颇为敏感,刚还全神贯注披着奏折,现在就猛然看向袁沇,袁沇识趣地认错:“微臣知罪。”
“说下去。”艾楷贤停笔。
“映妃娘娘似乎还是对太子殿下怀恨在心,她时不时就和宫里的人抱怨,说是太子杀了小皇子。”
“这个女人……”皇帝恨从中来。
袁沇见风使舵:“陛下,这件事要不要再查查,太子殿下若真派人杀了……”
“杀个屁。”艾楷贤拍案,“他胆子这么小,杀什么人。”
“是……”
艾楷贤一不做二不休:“今后宫里如果还有人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朕允许你先斩后奏。”
“微臣领旨。”袁沇乖乖顺势而下。
“太子一下午都在干嘛?”皇帝询问。
袁沇如实禀报:“殿下一直在东宫,看样子是在自己房里没出来过。”
艾楷贤想了想,遂言:“你去传旨,这两天让涂振不要授课了,让太子自己调整调整,他不是喜欢蹴鞠么,就让他去和球玩去。”
“是!”袁沇领旨,“微臣告退。”
是日深夜,皇帝和往常一样,到了凤鸣宫歇息。期间,艾楷贤问及太子的身体状况,杜后回以寒暄,慰藉不必担忧。未几,帝后同塌,杜后将床帘拉上,留下外头微微几根残烛。
早出狩猎,加上处理了一天的政务不单单是身体上,艾楷贤颇为疲惫,两只眼睛睁都睁不开。杜后却没有睡意,她始终有桩心事挂在心里,不吐不快。
“皇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想了又想,她还是提了出来。
“说。”
杜后缓缓起身,望着枕边人,慢声开口:“臣妾年老色衰,陛下日理万机,恐侍奉不好陛下,再说臣妾的孩子已是太子,此乃莫大恩典,再不敢有其他奢望……”
杜后言至此,见皇帝依然闭着双眼,一声不吭,便试着唤其:“皇上?”
“嗯,朕听着呢。”
杜后索继续说道:“臣妾家中,唯有一兄长,说穿了也不成器,所以寄希望于仪君……”说到这,她又观察了番皇帝的表情,见其神色不改,便又说下去,“仪君前些日子是触犯了龙颜,但其毕竟刚经历丧子之痛,有些极端也是情理之中,再说她只有二十四岁,正是花枝招展的年龄,臣妾恳求陛下多去看看仪君吧。”
话音落下,皇帝迟迟没有表态,杜后见得他胸口起伏,眉头紧蹙,自知不妙,低头认错:“臣妾有罪。”
艾楷贤睁开眼睛,猛然坐起,刚刚的睡意一消而散,他盯着低着头的杜后,冷冰冰道:“杜仪君不是你的外甥女,她是朕的妃嫔。”
杜后不敢吱声。
“丧子之痛?就她有丧子之痛吗?”艾楷贤责备言,“她发疯的时候你在场啊,她怎么诬陷你儿子的你不知道吗?她要让你儿子死。你还这么帮她说话?”
“可陛下……陛下当时不是也想杀善皓吗?”杜后被戳到了伤心处。
“放肆!”艾楷贤恼羞成怒,一巴掌挥了过去,“朕怎么会杀自己儿子!”
这一巴掌扇得不轻,杜后整个人倒在了一边,不过她马上爬了起来,赶紧跪到了地上,叩头谢罪。
“朕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浇油。”艾楷贤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调整呼吸,让她起来。
杜后弱弱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榻上,皇帝警告她:“以后,该管的管,不该管的问都不要问。”
“是……”
杜后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艾楷贤降了声调:“你放心,炫儿再怎么说都是朕的嫡长子,以后朕有了其他皇子,也不会更换太子了。”
“臣妾谢陛下。”杜后放心下来。
“你呀。”皇帝的目光收了回来,语气中多少带点无奈,“朕死了之后,你们母子怎么办呀。”
杜后的心刚落下来一下子又惊恐万分:“陛下万不可如此说。”
“哼。”艾楷贤嗤笑,遂躺了下来,“睡吧,朕累了。”
杜后将残烛吹灭,安静的殿内,只见得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