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不会再说下去了，有关这个宫女的错处。
“多谢姑姑教诲，可儿记得了。”我恭谨应道，躺在通铺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太阳渐渐西垂了，下房的门吱呀一声响了。两个女孩推门进来，她们用一个木托盘端进来三碗饭菜。其中一个女孩圆圆的脸蛋，身材微胖，自我介绍叫“芸香”。另一个女孩菱形脸，身量高挑，叫做“玉婷”。
二人伺候蒋姑姑用了晚饭，才到伙食房取了饭菜回来。芸香拿一碗饭给我，青菜上好几块鱼肉。宫女每日的饮食皆有定例，像我们这样刚进宫的宫女，日子清苦，很少能吃上肉。即使那哪日有肉，肉的分量也很少。
我看芸香碗里，果然只有蔬菜，没有肉。她却并不计较，大咧咧地笑着：“你都晕倒了，要多吃肉，好得快。”并坚决阻止了我想分肉给她的举动。
玉婷面色泛白，低着头吃饭。我们都在默默为白天的事揪心，没有心思交谈。
夜幕渐渐地深了，我躺在通铺上，想着白天被打的宫婢，怎么也睡不着。前两天我在甬道上远远地看见她，她正从漪澜殿中出来，急匆匆地往关雎宫赶。
那日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倏尔就得了失心疯？她的宫服制式，并不是慈安宫的模样，怎么会被太后亲自下令杖打？
“啊！”一声惊叫划破夜的寂静。我睁开眼，看见玉婷坐在通铺上。她双手交抱在胸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声音也在发抖。
“你听到了吗？有哭声！那个宫婢死了，这是她的鬼魂在哭！”
芸香点燃了蜡烛，昏黄的烛光摇曳不止。玉婷的脸上满是泪水，她瞪大了眼，惶惶不已。
突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宫廷里有严格的规定，夜寝晨起皆有定时。芸香赶紧把蜡烛吹灭，以免我们被人发现遭受斥责。入夜之后，没有当值的太监宫女不得随意走动。
我们趴在窗柩旁，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两个太监急匆匆地进了西北角一间宫女的下房，出来的时候一前一后抬着用白布覆盖着的长物事儿。一阵风吹来，白布的一角被吹开，那是一张发黑的脸。她的头发乱蓬蓬的像杂草，随着太监的步伐摇晃荡悠。
年老宫女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呵斥：“赶紧睡觉，不许议论。”但夜晚太静，她的话幽幽荡荡悉数飘到了我们的耳朵里。
几个被训斥的宫婢畏畏缩缩退了回去。西北角下房的门再次被阖上，老宫女迈着如猫般轻巧无息的脚步走进了廊庑的深处。因着树木的遮挡，月光照射不到，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分明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我捂住玉婷的嘴不让她发出声音，芸香用力抱紧她颤抖的身体。我手上一大片温热的湿意，却并不敢放开玉婷。等到太监和老宫女走远，我靠近她的耳边：“你不要发声，我放开你。”她被眼泪浸润的眼睛慌乱地转动，点了点头。
我放开捂住她嘴的手，芸香也松开了。玉婷一下子瘫软下来，她怔怔地望着黑暗。我们三个彼此瘫软的身体互相倚靠在一起。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了响声，被人听到。
长久的寂静。不知谁颤着声音说“真可怕啊！”
又复归平静。明日我们还要早起跟着姑姑学习宫务。可是我一颗心惊慌不定，怎么也睡不着。芸香不时翻个身，拉拉被子。玉婷并没有动作，但长夜里不时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我知道，她们也清醒着。
卯时至，我们已收拾齐整伺候姑姑起身，然后又跟着干杂活的宫女打扫、清洗、擦拭地板、家具和陈列品等。
宫婢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了。夜间死去的那个宫婢，她的职位也迅速有人顶替上来。偌大的深宫，没有因为一个宫婢的死亡而有一丝丝错乱。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慈安宫又是一派富丽堂皇的荣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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