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瘦骨嶙峋，薄薄的一身老皮包着突兀的渗人的瘦骨，大的吓人的肚皮上除了横布的青筋，还有一条条血肉横飞的、看起来将要划破肚皮的抓挠的痕迹。”
“幸运的是，她们母子都活了下来。”
“裴振清刚出生时，因为……母体极度的不健康，他很孱弱，几乎活不下来。”
“但不知为什么，之后的两个月里，他好几次被抢救，到最后却都总是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虽然活了下来，但是两岁之前，他没见过父母，也没见过其他亲人，裴母生下他之后，不知是不是产后抑郁的原因，出院之后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很……”
“就像脱胎换骨一般，彻彻底底的变成了女版‘裴父’，连同裴父对孩子的憎恨、恐惧和难堪，都变得一模一样。”
“于是，她的母亲就将他彻底丢在了医院。”
“而裴父，即便是裴母生产，也没来看过一眼，更是连问都没再问过。”
“裴振清就这样孤零零的扔在医院。”
“但医院毕竟是医院，可以治疗和护理，却没办法陪伴、养大一个孩子。”
“多次联系父母没有结果，医院只能与裴父多次协调之后，将孩子送回裴家。”
“但……裴振清回到家之后，才是他灾难的开始。”
“裴父、裴母……见不得那孩子……”
“裴振清幼年的生活，被他的父母刻意塑造成裴父童年遭遇的‘重演’，一样被父母所丢弃，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在物理距离上远离父母，只是……”
“他被他的父母完全的漠视，他不被允许出现在父母面前，不被允许称呼‘爸爸、妈妈’，不被允许哭，不被允许难过，不被允许说话。”
“一样被一对不太正常的夫妻‘照顾’，常常满身伤痕，常常饿的、渴的昏倒，常常被折磨的想哭不敢哭，想说不能说，他才两岁，就被训的像一个畜生一样活着。”
“即便如此……他还太小，什么都不懂，即使每一次都是一次胜过一次的严厉惩罚的结局，什么也没有改变，他的父母根本看不见他的痛，他也一次次的偷跑出去找父母……”
江梅只觉得痛彻心扉……
他好好的活下来，还长的这样好，聪明又体贴，温柔又善良，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他那么痛苦，但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孤单又自我救赎的，走远了多远的路，才走到今天。
“他父母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还是会理一理他，不过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身边一定有一个搂着她的男性，她总是眼中装满强烈的厌弃和恶意，调笑着教他，要叫那些每一次都不一样面孔的男性叫‘某爸爸、某哥哥、某叔叔、某伯伯’。”
“而他父亲，则是将他叫到身前，让他亲眼看着他母亲的水性杨花，他父亲的浪荡风流，叫他在他面前表演各种各样的开心的、发自内心的‘笑’的表情，去逗他身边的花花草草笑的花枝乱颤，若是表演不好……他就会被他父亲各种身体上、心理上的折磨。”
“他的亲人呢？“
“他……”
“他……”
“没人知道，他过着这样的日子。”
“他一个孩子……”
“但没有人当他是一个孩子……”
“就这样过了四年，直到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发生车祸，和她的情人一起赤裸着全身被送上救护车，上了新闻。”
“裴爷爷……时隔将近15年再次回到海外的家，见到那个和小时候的裴父一样，肮脏恶臭，满身伤痕，眼神空洞麻木，笑得僵硬却又纯真的小男孩儿。”
“当时的裴爷爷……”
“不知该是什么心情啊……”
“但是，据说之后他便和裴国林断绝了父子关系，领着裴振清回到了祖国。”
“六岁的裴振清，还是个孩子，却也早已不是孩子。”
“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或许他对两至五岁的记忆，或许懵懵懂懂，或许模模糊糊。”
“可是，想必你也知道，裴振清的智商本就超越常人，他清晰而又深刻的记得他曾经遭遇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甚至是每一个细节，包括当时的时间、天气、温度，包括折磨他的人的表情、话语、神态。”
“包括他自己的心情和做出的反应，他离开了那个地方，但是……”
“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每一天都必须按照以前被折磨的四年里的每一天的生活方式，他才能‘正常’些。”
“他是个孩子，却……不是个孩子。”
“六岁，他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学着上学，学着和里臧、苏执一样淘气、调皮，学着接触裴爷爷一样善良而又正常的成年人，学着重新去看、去相信这个世界的美好和善意。”
“既不抹去他痛苦的记忆，也不矫正或者重构他的言行和视界，仅仅作为一个亲人，用尽一切心血去照顾、呵护着裴振清长大，事必躬亲，言传身教，润物无声，裴爷爷花了十多年。”
“如果……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他还有时间，我相信，裴爷爷会陪着裴振清更长的时间。”
“但是……世事无常。”
“九年以后，裴父因为公事来到国内，偶然间，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刚满十五岁，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狂蛮不羁的‘正常’的儿子。”
“不仅仅只是‘正常’，还过分优秀出众。”
“这个儿子，不仅聪颖过人、英姿勃发，不仅在艺术天赋、艺术造诣、艺术表达上超越自己，不仅在他自己最不屑最鄙弃的世人伦理道德评价标准中，被世人追捧为‘德才兼备、脾性高洁’，而且还被他的父亲，他一向‘遗世独立、德高望重’的父亲爱惜、珍护为掌心宝！”
“裴国林无法接受。”
“他以为，他的儿子，不该是这样……”
“不该这样‘正常’，这样‘普通’……
“就像童年不曾受到折磨一样。“
“他的儿子，他可以接受他成为另一个风流浪荡、臭名昭著的‘裴父’，另一个水性杨花的‘裴母’。”
“甚至……”
“甚至是另一个如他母亲一般抛家弃子、与人私奔的人……”
“但……但他的儿子，怎么可以像是什么也不曾遭受过一样，成为一个像裴爷爷那样纯良又高洁的少年……”
“他的儿子，本就是一个满身污秽的祸害，怎么可以活的这样精彩纷呈、朝气勃勃呢！”
“所以……”
“所以裴父……
“不，所以裴国林，将目标放在了裴振清当时喜欢的人身上。”
“裴振清喜欢的人……”
“嗯。”
“裴爷爷将裴振清带回来之后，住到了以前江南的老宅里。”
“当时周围的邻居，都是早年南征北战时结交的挚友，其中以国画大师宋史庐，民族企业家里民，老将军苏庆最为要好。”
“一来一往，三家长辈要好，小辈自然也就相识。”
“宋家小孙女、里臧、苏执三人从小就感情十分要好……”
“但里臧和苏执两人刚开始见到裴振清时，都有些犯怵。”
“里臧的原话是：裴振清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看就是狠角色，招惹不起。”
“里臧和苏执犯怂，宋家小孙女年长一岁，心底纯良，温柔如水，又善解人意，坚毅勇敢。”
“她似乎明白了裴爷爷的初衷和自家爷爷的嘱托，又似乎可能只是因为好奇，只是因为单纯习惯善待周围的人，总之，宋家小孙女成为了裴振清世界里除了裴爷爷之外，最经常晃荡在他身边的人。”
“和裴爷爷一样，她也只是陪伴在裴振清身边，既不去刻意改变他，也不去纠缠他的过去，只是一天又一天的，陪伴着他，让他在没有肉体折磨和精神痛苦的煎熬下，学着去过属于小孩儿安宁又安逸的每一天。”
“和他一起当小孩儿，一起学绘画、书法、骑射等，一起尝试沉默、尝试无聊、尝试忙碌，而不再只是学会笑、学会听话、学会懂事。”
“他们一起学着去听歌，去打游戏，去郊游，去和大人无理取闹，去闯祸，去逃课……”
“总之，是宋家小女陪着他去成为一个人，成为小孩儿，成为裴振清自己。”
江梅沉默……
她好像有些明白，那晚醉酒之时，裴振清含在唇齿间宠溺又温柔至极，恋恋不舍又深情无限的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时的那份感情了。
那样的感情……
在他孱弱的岁月里，在积年累月的陪伴中，早已酿成了一泉醇厚深重的，如他如今的生命岁月一样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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