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之本意只是护翼邓家庄不被官府欺压,能有一方净土让庄民们过安生日子,奈何天不遂人愿。
我也知道,你们来到县城之后,手里有了冲锋枪、迫击炮乃至榴弹炮这样的杀器后,一定会滋生野心,想着厉兵秣马,学李自成,张献忠那样征战天下,直到有一天能推翻大明,重建新朝。
无关对错,时易事异罢了,我确实没有逐鹿天下的意思,因为我知道就算掀翻大明,就算我坐到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上,无非是再开启一次王朝的宿命之路罢了。
王朝末年,大乱开启,人口锐减,天底下多出数不清的无主土地,比如现在的陕西、河南,千里赤野,村无鸡鸣。
王朝覆灭,意味着与一代王朝同荣同休的诸多权贵阶层也将跌落尘埃,比如大明若亡,什么魏国公府、定国公府、成国公府的那些权贵,恐怕仓惶,不如庶民。
新朝崛起,时间推移,休养生息,盛世到来,人口大量繁衍,人均分配到的土地越来越少,再加上新兴权贵乃至士绅豪族,开始大肆兼并土地,导致越来越多的百姓失去田地,被迫成为佃户乃至奴仆。
忙碌一生,卖儿卖女卖妻卖自己,最后连温饱都做不到,谁能甘心,这时候要是再遇到天灾,无数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百姓,对于利益阶层的痛恨必然升至顶点,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有什么错?
这么卑微的要求,朝廷都不满足,还在想方设法榨干他们身上的血肉,既然左右都是个死,为何不反了死中求活?
这就是宿命,几千年来,莫不如是。
你们扪心自问,就算我开创了新朝,或者被你们架着黄袍加身,这新朝能延续多少年,两百年还是三百年?
三百年之后,一样社稷衰亡,江山易主,你们的家族终究也会成为历史长河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罢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如果我要逐鹿,如果我真能夺了这天下,如何才能避开这必亡的宿命。
如果避不开,那夺取天下的意义又在何处?
从来只有千年的家族,哪来千年的王朝,既然避不开,我宁愿家族繁盛,代代相承,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孙有一天会死于反贼刀下。
思来想去,我只能想到三点,或许可以规避掉王朝轮回的宿命怪圈……”
这话说出,邓家庄的五位战将都没什么触动,朱常淦的亲卫统领温峻若有所思,而唐德则是满眼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确实难以置信,古往今来,历史上出了多少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他们难道不知道王朝兴衰的症结所在?
他们知道,但是无力改变,强如汉武、唐宗,也没这个胆量站在全天下的利益阶层的对立面。
至于权贵和满朝文武也是一样,他们同样知道,但是只会装聋作哑,谁会跟自己过不去,谁敢跟他们过不去,他们杀谁还差不多。
现在邓平说这个,唐德隐隐已有猜测,因为土改……
“第一是土改之政。”
唐德露出果然如此的淡笑。
“我想来想去,想要杜绝土地兼并,唯一的办法只有土改,而且还只有开国之君才能做的成,因为开国阶段也是制度形成的阶段,一旦形成制度,久而久之,便会形成习惯,比如大宋朝的爵位制度。
天下是开国君王打下来的,这土地理所当然归皇家所有,当然,有人会说,天下是将军们拥护皇帝才能打的下来,皇家可以拥有最多的皇田,却不能剥夺他们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们拥有土地的权力。
这话是对的,但对不一定就要实行,为了万民,为了王朝能尽可能延续更长的国祚,土改必须坚决执行,黄安如此,黄州,湖北乃至天下也不例外。
因为只有土改,杜绝买卖,才能彻底解决掉土地兼并这一王朝巨患。
当然,我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比如不能买卖,可以以租为名,变相侵夺,这也没关系,因为土地名义上是皇家租给所有百姓的,既然是租,就能随时收回。
皇家每隔几年不定期暗查土地,一旦发现猫腻,立即收回再分配,那么那些选择和利益阶层勾连的百姓,自己蒙受损失,可怪不到皇家的头上。”
温峻若有所思,刚才邓平说的话他很赞同,他也确实不太愿意,他们征战沙场,把万里山河夺了过来,凭什么土地都是皇家的?
可惜温峻根本不敢质疑,在天狼营,他现在也算位高权重,属于核心战将,然而他终究不是邓平的心腹,他若质疑,恐怕顷刻间就会被踢出大营。
识时务者为俊杰,温峻果断选择闭嘴,邓文龙这些人是邓平心腹,如果他们都没意见,他都没资格有意见。
可惜的是邓文龙等人压根没想得那么长远,都是些乡下的庄稼汉子,七八年前还为温饱犯愁,短短几年间,你指望他们能考虑夺天下后的论功行赏?
搞笑……
“主公。”唐德肃然问:“土改确乃善政,若能推行天下,新朝民心必然远超历代,只是如今这天下的土地除了王族、勋贵的以外,还有近半在士族豪绅手里,说的长远些,若主公争霸天下,终究还得要靠地方上的士绅群体支持,土改之政触及他们的根本利益,属下觉得,主公若是强推土改,他们必然会跟主公死磕到底。”
温峻点头,这唐德虽说只是个秀才,但确有真才实学。
“死磕?”邓平大笑道:“死磕又如何?这天下我可以不要,但是被我占据的地盘内就不允许有一寸私田,士绅反抗,灭族便是,不反抗,只夺其田,等屠灭几城甚至几十城不肯就范的士绅,我还真不信天底下的士绅会和我死磕到底。”
唐德无语,温峻长叹,邓文龙等人兴奋。
“没有天下大乱的勇气,还指望天下能大治?”邓平嗤笑道:“抄家灭族是威慑也是手段,田没了还有财富,我又不限制商业,不歧视商贾,他们依旧可以锦衣玉食,为了土地和强权者硬碰,那是找死,也是愚蠢,我还真不信这天底下的士绅阶层有那么多的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