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军并不擅长火器。
毕竟顺军屡战屡胜靠的是百姓拥戴,导致李自成对火器这东西不屑一顾。
可真到了两军野战的时候,白旺就发现火器这东西还是作用巨大,必不可少。
就比如现在,他在听说明军沿着长江东西向呈一字长蛇扎营后,便立刻吩咐麾下准备硫磺、湿草等引烟之物,点燃后直接丢出。
果然,浓烟滚滚,弥漫了明军阵地,呛得他们一片混乱。
在白旺的计划中,就这么顺势发动冲击,明军必败。
等岸上明军消灭殆尽,江上舟师进退失措、孤立无援,自然逃不掉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明军在阵地前安置了许多火器,除了常见的鸟铳、拐子铳和北方流传来的三眼火铳,还有大量火铳、虎蹲炮和神火飞鸦次第开火,
即便视线受阻,狂轰滥炸加上江上火炮支援,顺军的冲击竟然一次次被击退。
“大顺与明朝,果真还是有着底蕴差异,这等种类繁多又威力巨大的火器,我军根本没机会装备。”
李自成放弃襄阳后,大顺军事实上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种流动作战状态,根本没有地方去生产这些火器,训练更是无处谈起。
正思考间,白旺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抬头一看,发现江上的火炮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导致耳畔轰鸣声骤减,两军之间也现出了一片空旷地带。
“将军!”
他麾下兵员大喜,立刻请战道:
“想必舟上弹药用尽,当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击溃明军!”
“没错!左军已经山穷水尽,万万不可放过他们!”
白旺冷静思索了一下,没有被麾下的群情激愤冲昏了头脑,而是下令:
“将所有引烟之物点燃丢出,集中所有骑兵发动冲击,动静一定要大,但不许突破先前舟师火炮轰击之处,到了边缘就立刻折返回来!”
他担心是对面明军耍花招,故意引诱顺军冲击明军阵地,然后再继续开炮消灭这支骑兵部队。
如今顺军的日子越过越艰难了,武昌城内别说是物资粮草,甚至不肯离开的青壮男子都要被左军杀死,然后将妇女掳走,留给李自成的是一座真正只剩老弱的空城。
这点骑兵,他可不敢随便挥霍。
众人正要领命离开,突然有人一声惊呼,指着对面烟雾笼罩的阵地后方,大声喊道:
“明军大营起火了!”
白旺抬头一看,果然对面的冲天火光甚至将漫天烟雾都映成了一片通红,而江上的福船也很明显地在掉转着方向,将原本面向他们的侧弦对准了明军阵地后方!
明军后方起火了!
白旺当机立断,命令停止抛出引烟物,骑兵佯攻变主攻,随后全军压上,定要一鼓作气冲垮明军!
他并不担心明军是在故意露出破绽,毕竟后方如此大阵势的火光,又有浓烟笼罩战场导致旗语失灵,就算明军再怎么诈败,在全军冲击之下也会变成真败!
刹那间,顺军阵地金鼓齐鸣,
无数身穿蓝色重布箭衣、头戴白色毡帽的大顺军士挥刀怒吼着扑出,列阵三重,朝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的明军阵地蜂涌般压上!
“后方起火了?”
一处山坡上,楚镇明军的大纛旗下,一名身穿整齐甲胄却掩不住一身匪气的浓髯将领抬头,定定看了一眼身后笼罩在浓烟滚滚中的漫天火光,有些不敢置信:
“顺军竟然绕路袭营?还是九江府那个姓袁的总督杀过来了?”
传令兵老实回报:
“飞骑报的是顺军袭营,但后军溃散之势已成,具体真假已不可知。”
他仔细思索片刻,转头看向身侧一名年轻将领:
“虎臣,你怎么看?”
这名年轻将领身材壮硕修长,同样身穿大汉将军式对襟罩甲,银翅凤盔,顶饰红缨,内里衬着一件窄袖云肩澜袍,整个人看起来威风凛凛又不失仪表,
唯有那一双眼睛因眉眼较近,眉尾又微微上扬,导致眼神中好似总有一股邪气。
“外营不可用,后军更不可用。烟雾弥漫夜色深重,根本不需要闯贼袭营,只需一二小队放把大火,我军自会炸营。”
年轻将领面色冷静,沉着说道:
“贼将白旺屡经战阵,必不会放过此次机会,惠总兵还是考虑俺们如何接敌吧!”
“贼你妈的白旺,以前咋就没发现这个闷怂这么能打。”
浓髯将领感慨叹息了一声:
“还能咋整,就打呗!李自成老子都打过,还能怕他一个白旺?!”
“俺也是这个想法。现在若退,便坐实了贼军袭营,后退一步便是溃散之势。想要死中求活,就只能向前!”
那年轻将领点点头:
“当务之急,便是遣飞骑立刻往江上汇报我部决战之心,请舰上火炮继续支援;
再令各部收拢溃兵,能收多少是多少,全部投入战场!今天这仗不能输,输了就只能全部压往九江,再无腾转余地了!”
话说关于左良玉部的战斗力一直是个谜。
若说他能打,在被封宁南伯期间被顺朝一个节度使白旺次次按到地上锤,和李自成交手也是从开封一直被锤到武昌。
若说他不能打,人家分明也是以两千兵镇压农民军起家,不仅拿下了一个世镇武昌的宁南侯位,麾下将领更是一个比一个猛。
就比如眼前这号称“外营五大校”的两位,惠登相是起义军出身,后来投了左良玉,守卫均州期间直接把来袭的李自成给打了回去。
另一位字虎臣的,便是在南明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金声恒了。
左良玉死后他跟着左梦庚降清,作战极为凶猛,打得南明各部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占领了整个江西,并杀死了大明王朝最后一个有血性的子孙。
后来因为觉得自己立下如此战功却只得了一个江西军务提督,心有不满,遂反清奉明,又立刻被清廷视作洪水猛兽,调动各部不惜一切代价进剿,最终酿成了南昌之屠。
就拿这次来说,金声恒也曾劝说左良玉不要让外五营沿着江岸列成东西向的长蛇阵,否则一旦敌军放起火来,光浓烟就能将五个大营全部笼罩在内。
但左良玉担心自己船队上的财货,非得让五个大营沿江陈列成一排,将整个船队都看护在内他才安心。
何况外五营并非他的心腹,又如何能听得进去这种建议?
这就导致惠登相与金声恒只能眼睁睁看着最担心的事一一应验,最终别无他法,只好与顺军拼死一搏,以求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