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后的冀县县城再次关闭了城门。
和往常不同，今晚的县城街头往来着一队队的士兵，他们全副武装，手执火把，挨家挨户的搜查陌生人。
站在街道中央的杜预一脸严肃，不住地观察着各家的一举一动。
士兵们手中的火把映得县城如同白昼，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曹皑疑心病倒是重！咱们把蜀国使者交给他，他居然还不放心！还要挨家挨户的搜查！”
县城里一座三层高的木塔中，一个留着长须的白面男子侧身躲在窗前的阴影里，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吐槽道。
“别这么说！”他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老者一边梳着胡子一边悠闲地照着镜子，“换做是老夫，说不定会比他更慎重的。”
赫然就是杨岳。
白面男子皱眉问道，“族老，可是氐人那边......”
“氐人要作死，咱们拦不住。”杨岳依旧气定神闲的言道，“可咱们的生死，也不能由别人来定。准备都做好了吗？”
“族老放心！”男子一脸恭敬的答道，“其他三族的青壮也都已按照族老的吩咐进城。他们在城中都有家眷，州兵怀疑不到他们的。武库里的甲兵也都是官家的，并非私兵。”
杨岳微微点头，表示满意。但随即他又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来我往，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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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街道上的吵杂不同，驿馆隔壁的杨百万馆舍却是一片寂静。
在四大豪族的帮助下，偌大的馆舍如今被布置为灵堂。从门口到正厅，挂满了白旗白幡。
十几具棺木整整齐齐的排成一列，棺前的火盆里还有刚刚燃尽的纸钱灰烬。
可停满了棺木的灵堂里，此刻却是空无一人。
就在距离灵堂十步之遥的偏房里，此刻却是春意盎然。
夜风吹过，案几上摇曳的青铜灯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妇人素白的裙裾下摆正巧掠过曹皑放在膝盖上的手。
一袭月白孝服落在地上，露出淡绿色的小衣。妇人缓缓坐下，半干的松香混着杏花的香气，在曹皑鼻息间若隐若现。
“好热～”
灯下美人，媚眼如丝。
她伸手提起茶壶，腕间的玉镯在与铜质茶壶碰撞发出声响。曹皑都没注意到她浇灭了一旁的炭炉，丝丝蒸汽缭绕，宛若仙境。
妇人见曹皑痴痴地看着自己，心中暗暗得意。
她故意扭过脖子，半垂的领口露出一截细白的颈部，发髻上的木簪摇摇欲坠，分明是精心设计的。鬓角的碎发也渗出了点滴香汗，室内一片旖旎之色。
“将军深夜来访，妾身不胜感激。”妇人还微微欠身，故意露出那浑圆的曲线，“妾身新丧夫君，本该深居自守，以避物议，然事在紧急，却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
她越说越难过，一双眸子中满是忧愁之色。
“夫人有何难处，皑自当效劳！”
曹皑生平最见不得女人哭，一看薛夫人泫然欲泣，原本紧绷的心弦一下就软下来了。
薛夫人见曹皑答应，也强忍抽泣，点了点表示谢意。
“如将军所见，妾夫不幸遇害，实在是有人蓄意所为。而真正的凶手，不巧妾身正好知道。”薛夫人故意停顿了一下，“谋害妾夫的，乃是逆贼杨千万之子，杨千亿！”
杨千亿？
这杨家是跟数字杠上了，曹皑都快记不住了。
薛夫人拨弄着烛火，将往事娓娓道来。
原来三十年前的清水氐的首领是杨百万的族兄杨千万。因与马超结盟，放弃了中原的封号，故而在战败后投奔西蜀。族中无主，这才让杨百万取而代之。
杨百万在族中本非大枝，杨千万的兄弟们一直在掣肘于他。为了维持首领的地位，这些年来杨百万一直坚定的选择与曹魏朝廷合作。可这样一来，更加得罪了族中的守旧势力。
就在十天前，一个神秘兮兮的黑瘦男人带着一个面皮白净的肥硕大汉前来拜访杨百万。一向对薛夫人言听计从的杨百万居然把她赶出房间外。
薛夫人虽然没有听到三人具体谈了什么，但她看到了那两人离开时丈夫脸上愤怒而又不甘的表情。
和被杨千万的兄弟们刁难不同，这次丈夫就像被抽干了灵魂一样。那两人走后，杨百万呆坐在原地整整一夜。在薛夫人的坚持追问下才吐露，原来那黑瘦汉子是蜀国的使者，而那白净面皮的胖子，竟然是杨千万在蜀国的儿子，杨千亿。
本来杨百万也不愿意相信杨千亿的身份。可当杨千亿亮出父亲的信物，并用熟练的氐语说出族中种种不为外人所知的秘事后，杨百万也不得不承认了杨千亿。
“那又如何？”当时薛夫人就怒斥道，“夫君为部族辛劳三十年，他杨千万做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要部族的年轻人去送命！若非夫君这些年低声下气地讨好魏国，我部族在雍州还有立足之地吗？”
“说得好！”听到薛夫人据理力争时，曹皑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薛夫人无奈苦笑一声，摇摇头，烛光下的小寡妇显得更加俏丽。
可杨千亿此次偷偷潜入魏国，并不是为了争夺族长之位。相反，杨千亿和蜀国使者表示蜀国已经将整个武都郡腾空，让清水氐人前往居住。
“叛魏投蜀？”当时薛夫人就立马拒绝了这种馊主意。
杨千万投蜀三十年，客死他乡的凄凉下场又不是看不到。将整个部族搬迁出去，难道魏军都是瞎子吗？
就算部族搬到了武都郡，那也是魏蜀两国交战的前线，不还是充当炮灰的角色吗？
“夫君当时也是如此想的。”薛夫人叹道，“因此他思忖再三，还是拒绝了蜀人。”
“所以杨帅刻意讨好于我，一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杨千亿和蜀人逃跑，二则是希望我拿人手短，即便发现了，也不要追究？”曹皑插嘴问道。
蜀国既然派人暗中联络天水豪族，那联系杨百万自然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薛夫人无奈的点了点头。
“可夫君还是太傻了，”她又连连摇头，杨百万的慈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既然杨千亿和蜀国使者都对杨百万下手了，那她和儿子自然也是下一个目标。
“所以，夫人是想求我庇护你母子？”
终于听懂了薛夫人的来意，曹皑暗中开始摩拳擦掌，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不！”薛夫人突然一改之前的幽怨之色，她毅然决然的言道，“妾身想求将军杀了杨千亿和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