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王畿。
三十里开外。
十万秦军,扎营而驻,遥望王城。
营地绵延数十里,旌旗蔽空,甲士林立。
骁骑作翼,步甲为盾,一股滚滚杀气,自军阵中冲天而起。
天地为之失色。
黑压压的大秦军阵,犹如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剑。
随时都能蓄势刺出,给眼前这座迟暮垂死的王城,最后的致命一击。
中军大帐外。
一杆长长的大纛矗立而起。
风吹旗动,飒飒作响。
大纛上,绣着一个古篆“秦”字。
犹如一头凶猛的黑龙,几欲冲出旗帜,翱翔天际。
突然。
帐门洞开。
中军司马桓齮大步而出,朗声喝道:“击鼓,聚将!”
霎时。
夔鼓震动,如雷霆大作,转瞬便已传遍整个秦军大营。
不过顷刻间。
兵卒甲士,立马跃出军帐,顶盔掼甲,昂首挺胸,立于帐外,列队待命。
战马啾啾嘶鸣,旗帜猎猎飞展。
统领各个营地的将军,身披甲胄,翻身上马。
很快。
二十七名将领,便已齐聚在了桓齮的跟前。
桓齮挎刀,冷眼横扫了一圈。
发现人数无误之后。
当即。
高声下令。
“偃旗息鼓,士兵回帐!”
“喏!”
军令一出。
不久后。
偌大的秦军大营,除了巡防的声响以外,各大军帐,全都静悄悄的。
“主帅有令,请诸位将军,升帐议事!”
言讫。
转身进入军帐。
其余将领,有老有少,跟在桓齮身后,默默不言,鱼贯而入。
主帅嬴摎,按剑跪坐于帐中,双目微瞑,早已恭候多时。
看他的年纪,约莫三十岁。
但,
皮肤黝黑,满脸风霜,显然是身经百战,久历沙场。
等到诸位将领坐定。
嬴摎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眼瞳中,精芒四射,不怒而威。
冷冽的目光,在众将脸上,扫视而过。
又顿了顿。
嬴摎这才收敛回了目光,面带微笑,开口说道:“此番绕过伊阙,直扑洛邑王城,我知诸将心中,或有不解疑惑!”
“因此,匆匆召集诸位,升帐议事!”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畅所欲言了!”
言讫。
锵的一声。
嬴摎将手中的穆公镇秦剑,搁在了面前的帅案之上。
军帐中,鸦雀无声。
王陵、张唐等老将,端身而坐,目不斜视,气息如古井不波。
其余诸将,相视一眼,面带迟疑之色,许久没人开口。
过了一会儿。
突然。
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寂静:“末将孟奎,有惑不解,还请主帅释疑!”
“请!”
嬴摎一抬手。
“末将之困惑,说来也很简单!”
孟奎声若洪钟,十分震耳,“只需主帅解释清楚,为何要绕过伊阙,直扑洛邑?”
“直娘贼,若论打仗,咱老秦人,几时怕过山东那些个杂碎?”
“咱老秦人,以一敌三,杀个诸侯联军丢盔弃甲,绝不是问题!”
“可主帅你为何却如此孬种,避而不战?”
说到最后。
孟奎满腔愤慨,化作怨气和不满,宣泄而出。
哪管什么冲撞不冲撞。
不过。
这一番话,同样也是现场其他奖励心中的疑惑。
“大胆!”
桓齮怒喝道,“奎山,你竟敢辱骂主帅,该当何罪?”
“是主帅让咱畅所欲言,关你这小娃子何事!”
孟奎的脸上,带着一股老秦人特有的倔强,与桓齮针锋相对。
“你——”
桓齮怒目而视,几乎拔剑相对。
见状。
嬴摎挥手,打断两人的争论。
“诚如孟老将军所言,我大秦锐士,个个都是精锐中之精锐,若是与山东诸国狭路相逢,莫说以一敌三,便是以一当十,亦不成问题!”
嬴摎神色肃然,缓缓说道,“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身为三军主帅,则不可不察!”
“我大秦锐士,固然骁勇,可谁又不是娘生爹养?”
“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必跟山东诸国拼个你死我活?”
这话一出,让孟奎顿时噎住了。
实际上。
众将心里都很清楚。
倘若真在伊阙与诸侯联军打起来,秦军的胜算,不足一成。
当时。
嬴摎也曾聚将议事。
商议之策,原本不外乎两条。
其一,严防死守,等待咸阳派兵增援。
其二,退回函谷,以避诸侯联军锋芒。
然而。
这两条计策,嬴摎一个也没选。
而是下令三军,绕过伊阙,直扑洛邑王城。
甚至,嬴摎不及与众将说明利害,便已军令行事。
这也导致秦军众将的不解和不满。
方才有了这次的升帐聚将。
便在此时。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将王陵,突然开口。
“不战而屈人之兵?”
王陵嘿嘿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绕过伊阙,直扑王城,便能不战而屈诸侯之兵了?”
“大争之世,周室虽已衰弱,可周天子仍是天下共主!”
“似我等这般大张旗鼓,说什么‘灭周室、夺九鼎’,围困洛邑,只会招来诸侯仇视!”
“只怕到时,我十万秦军,只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一席话,却也有几分道理。
霎时。
众将纷纷又把目光都投向了嬴摎。
“周天子?天下共主?”
嬴摎一声轻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这天下,除了名利二字,哪还有什么共主!”
“至于诸侯,兵阻伊阙,虽然打着天子的旗号,但其实,无不是惧怕我秦军东出,威胁他们自家国土,方才合纵联军!”
说到这。
嬴摎语气一顿,扫视众将,最后落定在了王陵身上。
“同仇敌忾之军,其锐不可阻挡!”
嬴摎笑道,“邯郸一战,王老将军应该能够感同身受吧!”
“你——”
王陵脸色一变,神情古怪,好像被人抓住了尾巴一样。
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见王陵吃瘪,一张老脸胀得通红,却也无从反驳。
嬴摎笑了笑,继续说道:“面对如此形势,先前我与诸公商议二策,粗看似无大碍,但细想却危机暗藏!”
“若是固守伊阙,等待增援,则远水救不了近火,损兵折将,在所难免,稍有不慎,便有倾覆之危!”
“若是退回函谷,则徒增诸侯士气,恐会重现诸侯叩关函谷故事,于我秦国东出一统天下之势,有害无利!”
“因此,此二策,在嬴摎看来,皆非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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