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倩?你身为陇右別驾,怎么来了辽东。”
于宁志看着五花大绑站在他面前的岑文倩笑着说道:“一个在最西,一个在最东边,你可别告诉我,你是迷路了?”
岑文倩唇角狠狠抽搐几下。
“原来于大都督的说话也是如此风趣幽默。”岑文倩不慌不忙打趣一句,继而郑重其事说道:“下官是受陇右商贾所托来辽东实地查看辽参的,我们陇右许多商贾,都有意做辽参生意。”
“大都督知道的,只要能够让地方繁荣,我们陇右官府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推动。”
于宁志笑了笑,起身来到岑文倩身后,亲自帮岑文倩松绑的同时,笑着说道:“都是同朝为官,我也不难为你,我会派人把你送回朝廷,就把你适才这番话转述给陛下以及中枢。”
“至于陛下与中枢如何判定,就不管我辽东方面的事情了。”
岑文倩的神色变了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
这番话绝对不会让朝廷相信的。
尤其是在这个关节时刻。
他是受中书省的叔叔岑文本,以及褚亮二人的托付,秘密前往新罗的。
目的只有一个,将陛下身体情况向吴王转述。
同时试着说服吴王回来夺位。
这也是整个革新系的希望。
革新系不敢将革新的未来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尤其是秦王、魏王二人。
二王身边,无论是关陇系还是并州系,都是顽固反对革新的,将来若是二王其中一人克成大统。
革新必然要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至于能不能说服吴王,岑文倩没有把握,不过他尽管化妆的很好,进入辽东后,还是被这段时间严密控制的辽东方面给盯住了。
他是直接从陇右出塞北,然后进入辽东的。
这条路上,朝廷直接控制的只有辽东一段,是最不容易暴露的。
而辽东的严密,也证明了关陇系方面早有防备。
现在于宁志要把他送回朝中,于宁志什么都不要说,陛下,乃至满朝文武就都会知道,革新系要拥戴吴王。
他身死是小,还为吴王招来天大的麻烦。
陛下会不会因此加深对吴王的猜忌呢?
而革新系也必定因为他的暴露,而遭到陛下的猜忌。
“据文倩所知,于大都督也是倾向革新的,难道真的要眼看着如今天下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吗?”
“大都督在辽东所做的一切,毁于一旦?”
“所有的心血付之东流?”
此刻岑文倩已经被松绑,他转身紧盯着于宁志:“据晚辈了解,这些年,于大都督几次尝试让关陇系接受你提出的双轨并行制,关陇系中大量的顽固腐朽者强烈抵触。”
“双轨并行的确是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创举,不过在文倩看来,也不过是一锅糟米粥,和稀泥的糊涂账罢了。”
“不过是士族利益和革新之间一个取舍罢了。”
“明明可以熬一锅好粥,为什么要做一锅夹生饭?”
“何况就于大都督的提议,在关陇系内部也很难有施展的机会不是吗?”
……
于宁志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侃侃而谈,心中不由感慨。
这些革新系的同僚,尤其是年轻人,身上这股敢为人先的朝气和活力让人看着动容。
相较之下,关陇系内部,虽然不乏裴居道、韦思谦这些才具极佳的年轻人。
可年轻一辈中,整体都是浑浑噩噩。
夸夸而谈、自觉高人一等者居多。
“贤侄,关陇系没有你想的这么不堪,这些年虽然大家还没有接受双规并行的理念,可是已经做出了许多改变。”
于宁志不愿意轻易承认,当然他说的也是事实。
贞观二十七年年关那场关陇系内部的争论,虽然以失败告终,可皇帝垂拱而治这些年。
在长孙无忌的配合下,关陇系内部还是出现了许多转变。
对之前革新的举措已经不那么抵制了。
只是还没有完全接受他提出的双规并行罢了。
他相信在给他一点时间,有长孙无忌这个关陇系领袖的支持下,关陇系一定能够走出更大的改变。
哎!
岑文倩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其实于大都督与我们一样,都是充满了理想的人。”
于宁志不由微微愣怔。
充满理想的人?
这还真是他听过,最让他心中舒服的评价。
而这句评价,是许多人对那位王爷,对革新系的评价。
“于大都督理想的认为,一定能够改造关陇系,就如同我们,认为一定可以改造天下一样。”
岑文倩说话之际,直视着于宁志:“可是于大都督你没有时间了!”
“现在关陇系的状态,一旦环境发生变化,大都督以为你的这种理想还能够事先吗?”
于宁志脸色不由微不可察变了变。
他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前这个年轻人,犀利的指出他心中最担心,却最不愿承认的事情。
对,或许很快环境就会改变了。
没有当今之后,秦王一旦坐上皇位,关陇系大获全胜的情况下,还愿意做出改变吗?
恐怕未必!
能够赢者通吃,为什么要放过这么打一块肥肉呢?
这块肥肉可是革新十几年培养出来的。
他很清楚,关陇系内部有些人,早谋划着将来如何分割这块肥肉了。
他内心是支持革新的,可他对关陇系这个团体也同样有感情,所以提出双轨并行。
他绝对不想看着革新被分而食之。
“报!”
就在二人沉默,心中各有所思之际,外面传来急促声音:“渤海湾发现新罗郡王的行踪,十数艘海船正在靠近石头城!”
于宁志的面色瞬间大变,他看了眼岑文倩,转身之际丢下一句话:“想不想知道,这位殿下的真实面目呢?”
说话功夫,于宁志已经推门而出,大声命令道:“传令辽东大都督府骑兵营,随本都督拦截新罗郡王!”
岑文倩面色不由微微变了变,连忙跟上。
……
石头城。
码头上。
李恪骑马站在码头上,部分黑骑已经从海船下来,迅速控制码头。
而他则在等后续的黑骑兄弟登陆。
魏叔玉骑马陪在李恪身边,低声询问道:“大哥,为什么不乘船直接去岭南?”
在魏叔玉看来,去岭南是最稳妥的。
直接在广州码头登陆,岭南绝对不会有人阻挡,甚至若是局势不好,以大哥在岭南的影响力,说服岭南军方支持大哥不是问题。
岭南军的主将虽然是朝廷后面派去的,可领南军还是薛万彻曾今执掌的那支军队。
只要薛万彻出面,很轻松就可以接管。
“海上路程太远了,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抵达岭南,我必须马上回去。”李恪目光盯着下船的黑骑兄弟,平静说道。
“可是于大都督会让大哥你回朝吗?”魏叔玉担忧道。
妻子新城已经说得很明白,皇帝没有多少时日,走海路的确恐怕赶不及。
但是魏叔玉更多是想着到到时候的局势,走岭南安全,而且还能掌控军队。
走辽东是快,他们瞒过了半岛所有的盯着他们的细作,用了两天时间就到辽东,然后在辽东乘坐机车就可以一路直抵长安。
只要四天时间就够了。
李恪微微皱眉,这个问题他无法回到魏叔玉。
他只是想要早一点回去,尽可能早一点回去,父子二人见最后一面。
……
就在李恪着急赶往长安之际。
五日时间过去。
这一次,不用皇帝催促,李绩也不敢在拖延时间了。
再拖延,皇帝的刀恐怕就要落下来了。
长安城门处。
长孙无忌三人低调的为李绩送行。
李绩骑马拱手,满嘴苦涩道:“辅机,我在岭南听你们的好消息,去了岭南,我也不会消沉的,我会找机会,掌控岭南军的。”
长孙无忌歉疚的拱了拱手。
温彦博忽然冷不丁提议道:“懋公不妨在路上尽可能走的慢些,一定要走的慢些。”
长孙无忌不由微微皱眉。
这对李绩来说,有些难为人了。
本来李绩拖延十五日陛下心中恐怕已经十分不快。
拖拖拉拉,若再传到陛下耳中,谁也不敢保证陛下会怎么做。
当然其中的好处他不是看不到,而是他无法说出口,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绩也不由愣怔,很快就明白了。
其眼底闪过一抹挣扎犹豫之色,继而咬牙道:“好!”
“懋公难为你了!”长孙无忌无奈叹了口气,歉疚叮嘱道:“也不要太慢了,你的安全最重要。”
“辅机放心,我会相机行事的。”
……
“陛下,英公走了。”王德站在软塌不远处,低声对李世民汇禀道。
唔……
躺在软塌上的李世民轻声应了一下。
王德看着皇帝越来越虚弱的脸色,心中不由担心。
继而紧张的看着为陛下号脉的孙思邈。
片刻后,孙思邈弯腰起身,劝说道:“陛下,不能再用针灸来挖掘你体内的精气神了。”
孙思邈的声音有些颤抖,任谁都能听得出其中的担忧。
坐在一边陪着的长孙无垢紧张询问道:“孙神医怎么了?”
“陛下身体情况不能再强行刺激潜能了,否则……否则臣担心陛下等不到吴王回来!”
说着,孙思邈跪下。
长孙无垢连忙起身将孙思邈扶起,尽管她的手都因为压抑着悲恸颤抖。
可孙思邈是丈夫维续生命的最大依仗了。
“不行,朕……朕不露面,不行,这幅……模样露面也不行……朕撑得住。”李世民虚弱说道,话中双手撑着挣扎着想要起身。
“二哥比着急,不要着急,孙神医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长孙无垢连忙扶住丈夫安抚道。
王德微微拧眉,急忙开口建言道:“陛下,今天老奴陪陛下去凌烟阁吧,在太极宫远远的露一面,去了凌烟阁,不见任何人。”
这些时日,温卢二人天天都要找借口来太极宫,皇帝不得不每天让孙思邈扎针刺激潜能。
长孙无垢听了后,略微想了想,赞同道:“这个办法好,二哥就按照王德说的办吧。”
李世民虚弱笑着点了点头。
长孙无忌等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几名太监抬着御辇从太极宫离开,往凌烟阁方向而去。
远远打量着,看不清李世民的面色,倒也没有引起温彦博等人的疑心。
皇帝出行,乘坐御辇,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温彦博等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现在已经无法自行走路了。
直到皇帝从视线中消失,温彦博才低声说道:“辅机,看陛下的样子,应该是去三清殿的方向。”
“应该是去凌烟阁吧,懋公今天被驱逐离京,陛下去凌烟阁也能解释得通。”
傍晚。
凌烟阁已经亮灯。
灯光照射下。
李世民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看着排列第三,他那个混球儿子的画像。
王德看着天色已晚,皇帝已经在这里看了一天这位殿下的画像了,是时候回去了,他轻拿轻放的来到皇帝身边,低声说道:“陛下,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王德,看一看这个混球,是不是像极了朕刚登基壮年的时候?”李世民似乎很高兴,笑着询问道。
皇帝难得高兴,王德也跟着高兴,连连点头,笑道:“殿下英武模样,与陛下壮年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哈哈……
李世民不由爽朗一笑。
咳咳……
紧接着就是剧烈咳嗽。
王德慌张为李世民轻轻拍着后背。
噗!
可就在咳嗽中,李世民忽然吐血。
王德的面色瞬间大变,他看着皇帝昏迷,急的连忙呵斥在外面的心腹:“快,抬着陛下回宫!快!”
“谁要是给杂家慌慌张张,别管杂家心狠手辣!”
可饶是如此,还是不免有破绽暴露。
在李世民回到太极宫,孙思邈就匆匆进入太极宫,这个消息迅速被宫内各方的人送出皇宫。
秦王府。
“什么!这是真的?”
“王爷,宫内的人传出的消息,千真万确,王德的心腹抬着陛下,虽然似乎很冷静,可有人远远注意到,这些人的脚步有些凌乱,而且孙思邈在陛下回到太极宫后,也匆匆赶到。”
李承乾听闻管事汇报宫内情况后,在书房左右徘徊踱步,片刻后猛地转身,催促道:“马上去请本王舅舅等人!”
这些年,为了让父皇减轻对他的猜忌。
李承乾听从舅舅等人的建议,不但连兵部都很少去。
就连与舅舅他们见面都很少,除了朝堂上见面,垂拱五年私下里他们从未踏入秦王府半步。
很快长孙无忌等人就到了。
他们也收到了消息。
众人到了之后,李承乾就急切说道:“舅舅,我以借口给父皇请安,入宫探视父皇,可以吗?”
“不行!”长孙无忌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否决。
温彦博尽管脸上十分紧张急切,却还是冷静分析道:“秦王,现在你入宫,不管找什么借口,都有可能让陛下怀疑你的动机。”
“谁都不能保证,这是不是又是陛下的一次试探。”
话中,温彦博转头看向长孙无忌:“辅机,今天懋公应该抵达武功县了,派出人追上懋公,让懋公停下来。”
“即便要走,他也只能走到大散关!”
“让他笼络大散关守将,替我们守住大散关,防止益州方面干扰关中局势,益州不是支持李恪,就是支持魏王,绝对不会支持我们。”
长孙无忌急思转念思考衡量,
现在让外甥冒险绝对不行,只能让李绩冒险了。
“好,连夜出城!”
“另外通知右武卫,不准其他任何人出城!尤其是魏王的人!”
……
太极宫。
孙思邈为李世民号脉之后,当即跪倒,哽咽道:“娘娘,陛下……陛下……就是……就是这一两日之内了!”
“请娘娘做好准备,臣亦回天乏术了!”
皇帝咳嗽引发的这一口血,已经将全部的生机断绝了。
长孙无垢面色瞬间惨白,身子忍不住摇晃几下。
“孙神医,陛下还没有见到恪儿,这是他最后一个心愿了,你一定要想办法,你想想办法。”长孙无垢紧握着李世民的手哽咽哀求道。
此刻,李世民已经昏迷了。
长孙无垢能清晰感受到丈夫的手上都有些微微冰冷。
孙思邈重重叩首,不知该如何作答。
长孙无垢明白,孙思邈已经将能用的办法都用了。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
各方都有所察觉。
而是夜,李恪则在辽东城以东三百里处被于宁志率领的大都督府一营两万骑兵拦截住。
两军相遇,火把将周围照的一片通明。
双方相隔一百五十步。
于宁志复杂的看着对面有些模糊的面孔,大声喊道:“殿下难道忘记陛下当初的严令了吗?还是说,殿下终于不再伪装了!”
“为天下安宁,为百姓免遭战祸,殿下应该现在反悔新罗,臣于宁志,恳请殿下反悔新罗!”于宁志说着翻身下马,隔着百五十步披甲下跪。
哗啦!
“为天下安宁,百姓免遭战祸,请殿下返回新罗!”于宁志身后的两万骑兵同时下马单膝跪地,大声请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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