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门关。
肉烧焦的味道、浓烟味,方圆十几里都能闻到。
关城已经破败不堪。
关城下,两军战死的尸体累起厚厚一层。
连续十数日,不顾伤亡的进攻,双方不停的增兵,死亡让人的神经麻木,也消磨人的意志。
是日。
吐蕃罕见的没有发起进攻。
段玄志在一群将领的陪同之下,行走在城关上。
“慢点。”两个将士抬着一个重伤的士卒经过,段玄志连忙让开道路,同时不忘叮嘱。
躺在担架上的士卒挣扎着开口询问道:“将军听说殿下登基了?”
“对,殿下登基了,这场战争也该结束了,好好养伤,将来就算是不能回咱们右武卫从军,殿下也不会不管咱们的。”
安抚伤员后,段玄志目送伤员被抬走。
脸上露出轻松之色,也有一丝丝心痛之色。
此番,陇右军府可谓损失惨重,十数万精锐,几乎折损了一半!
大量的伤员即便是能够存活下来,也无法再在军中效力了。
当然吐蕃更加不好受。
云滇、大小金川、土门关,吐蕃总计投入至少三十万精锐。
而他们这些被朝廷称之为革新系的地方,也将全部的兵力投入进去了。
以至于无法予以郡王任何的帮助。
“将军,郡王登基,吐蕃人应该要收兵了。”身边的将领轻松说道,吐蕃打什么目的,大家都清楚。
现在郡王登基,松赞失败了,损失如此惨重,继续打下去的可能性很小了。
段玄志点了点头,站在城墙上,望着城外的大营:“其实这是反击吐蕃最好的机会,可惜我们内部不平,无法乘势反击,陛下想要稳定天下,只要需要到年底。”
段玄志不无遗憾说道。
噗!
而于此同时,还有比段玄志更加遗憾愤怒的人,吐蕃大营帅帐,松赞一口鲜血喷出,喷洒在双手捧着的信纸上。
“赞普!”
“赞普!”
松赞吐血,引得帐内的禄东赞等人面色大变。
“哈哈……”
松赞抖着染血的信纸,仰头凄厉惨笑:“我熬死了李世民,可我松赞终究是熬不死李恪了!”
“上天你何其不公,何其不公!”
噗!
说着,松赞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松赞抬手制止禄东赞等人,随后双手努力撑着案牍,低着头,虚弱命令道:“大相,我们败了!”
“接下来至少二十年之内,吐蕃的战略是收缩,挡住唐军的侵略。”
“李恪……李恪……这个人一定会进攻吐蕃的,高原成为大唐绝对防御圈最薄弱的一环,如果我是李恪,就算是倾尽国力,我也要打下高原,彻底建立起大唐的绝对防御圈。”
“李恪的才智,他不会看不到这一点的。”
“就算是忍辱负重向大唐俯首称臣,也一定要保住高原。”
“传令各地,马上退兵,伤兵先走。”
“大相……”
松赞忽然把手向禄东赞伸出,抬头。
禄东赞差一点被松赞的面容吓到。
松赞的面孔一片灰败之色,刹那间,整个面孔,除了眼睛仿佛还存在着一点生机外,整个人如同一个死人一般。
禄东赞眼睛必有酸涩变红。
连忙跪着慌乱爬过去握住松赞的手:“世子年轻,就拜托大相辅佐,若世子不成器,为吐蕃一族计,大相可取而代之!”
跪在一边的慕容孝隽蹭一下抬头,心中不由寒气直冒。
眼神不由往帅帐外看。
他熟读中原汉家史书。
松赞现在的举措,分明就是刘备托图诸葛亮的一幕。
若是禄东赞有任何不臣之心,恐怕外面忠心赞普的亲卫就会冲进来大开杀戒。
他很了解松赞,这位宽仁不输唐皇李世民的君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江山落入别人手中。
慕容孝隽很清楚,禄东赞也一定明白眼下稍有不慎,就会身首异处。
“大相……大相!”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在禄东赞张口要说话之际,松赞忽然眼睛突兀睁大,灰败的面色瞬间变得一片紫红。
噗!
又一口鲜血喷出,喷溅在禄东赞的面孔上,松赞身子砰的一下栽倒在案牍上。
“赞普!”禄东赞举着双手,然后匍匐在御案下面,失声痛哭。
帅帐内,一时间悲恸哭声一片。
片刻后,禄东赞才颤颤巍巍起身,转身背对着松赞,严肃冰冷道:“赞普薨这个消息,在大军没有撤离之前必须瞒着,任何人敢将消息散播出去,造成军心动荡,让唐军知晓,抓住时机进攻,别怪本相心狠手辣!”
话中,禄东赞伸手抹了一把脸上松赞喷溅上的鲜血,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慕容孝隽看着禄东赞的背影挡住松赞,再看着禄东赞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
“是!”
许多人战战兢兢领命。
松赞薨,吐蕃大军开始有序的后撤。
而此消息唐军并不知晓,无论是段玄志,还是薛万彻,都以为是松赞听闻郡王李恪登基,察觉吐蕃没有机会,选择退兵。
而他们,这段时间也损伤很大,无力追击。
除组织能战精锐,派出少许兵力进行追击袭扰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退兵。
……
皇后寝宫。
李承乾、李泰看着身穿蟒袍的新皇在三宝的陪同中,连看都没有看他们走入母后寝宫,二人的面色均都有些不好看。
他们兄弟之间垂拱五年后再见面。
除了数日前这位登基,在朝堂上对他们做出惩处,算是对他们说了一句话,自此之后,对他们再没有说一句话。
个中原因,他们心中很清楚。
“哥你来了。”李恪刚进去,正在宫内亲自为其母煎药的长乐起身低声道。
李恪点了点头,压着声音低声询问:“母后醒着吗?”
“刚才醒着,这会儿又睡着了。”长乐说着声音就变得哽咽起来。
他伸手,却又收回来了,昔日那个懂事的妹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长大了。
“不哭,母后看到会不高兴的。”李恪安慰道,紧接着询问:“母后还是不愿见他们?”
长乐摇了摇头:“杨妃娘娘也劝了,母后就是没有松口。”
哎!
李恪叹了口气,说道:“新城他们已经到了并州,今天就能够回来了,我去陪母后一会儿。”
长乐点了点头,看着皇兄走进去在榻边默默跪下,眼泪不由止不住往外掉。
大约一个时辰,有太监匆匆来到殿外。
三宝出去回来后,不住往里面张望,却不敢打扰。
三宝清楚,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陛下重感情,太后为陛下而至此,陛下心中十分愧疚。
这个时候,没有人敢打扰。
长乐看着三宝焦急的模样,轻拿轻放走进去,在李恪耳边低声说道:“哥,好像是朝中有事,母后这边有我,还有稚奴,你去忙朝中的事情吧。”
李恪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三宝连忙跟上,除了长孙无垢寝宫,往太极宫方向走去的时候,三宝低声急促说道:“陛下,刚刚皇城外传来消息,百姓出城将河北大营围住了。”
“查清楚,是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李恪的面色瞬间变黑。
“遵旨。”三宝急匆匆离开。
不久后,房玄龄、郑善果、岑文本、褚亮匆匆赶到太极宫。
李恪看着四人,中书省如今只有四人撑着了,长孙无忌虽然还在中书省行走,可除了商量皇帝丧礼的各种规格以及事情之外,朝政已经一点儿都不沾手了。
李恪沉凝说道:“四位宰辅是为河北大营的事情来得吧?”
其他三人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气的瞪了眼三人,然后试探着询问道:“陛下是着手准备剪除河北叛军了吗?”
“不是朕安排的。”李恪直言不讳的说道:“相反,现在的情况,已经打乱了我的准备。”
果然!
房玄龄四人心中暗道一句。
他们都是聪明人。
眼前这位皇帝一边不断对郭孝恪施加压力,一边将秦魏两位王爷勒令在宫中,同时放任卢赤松、温彦博等人暗中勾连。
这本身就不对劲儿。
皇帝在制造一个杀温彦博等一批人,连士族都不敢发声的机会!
或者,皇帝有更大更长远的谋划。
这位走一步看三步,思虑深远,已经是人所共知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新君放任这一切,一旦乱起之后,将来怎么平乱。
要知道,关中现在的兵马数量,守护长安是足够了,但是想要剿灭叛军还是力有不逮。
“陛下,其实郭孝恪早一点剪除还是有好处的,朝廷需要尽快稳定,地方观望的时间不能太久了。”房玄龄委婉劝说道。
李恪点了点头:“宰辅所言甚是,那就借助此事,剪除郭孝恪吧!”
河北大营。
郭孝恪站在帅帐门口,看着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大营围住的长安百姓,他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之色。
他现在体会到公孙武达曾今心中的震惊与恐惧了。
“缴械!”
“河北叛军,缴械!”
“放下武器,向陛下请罪!放下武器,向陛下请罪!”
……
渐渐的,有愤怒的呼喊声响起。
大营内紧张的河北士卒出现了慌乱之色,纷纷向帅帐方向看去。
郭孝恪如热锅上的蚂蚁,转身回到帅帐,急切的询问道温彦博:“温宰辅,现在怎么办?怎么办?你倒是那个注意啊!”
“是你告诉我,秦王会带头的,魏王也不甘失败,这就是你的承诺是吗!”
“要不是你,我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一步!”
温彦博看着冲他发怒的郭孝恪,心中大怒:“郭孝恪!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领兵杀出去,我们去河北!”
“士族中,不知多少人不愿意他坐上那个位置,尤其是中原崤山以东的士族!”
哼!
郭孝恪愤怒冷哼:“崤山以东士族,现在崤山以东士族能成事吗?就连我们关陇系都败了!”
“没有皇子,我们如何号令天下!”
这是李氏的天下,没有皇子,最好是先皇李世民的儿子才行。
没有这样一面旗帜,他们就算是去了河北也成不了事情。
郭孝恪深知这一点。
温彦博面色阴晴不定。
他当然也明白。
可现在,秦王魏王被逼囚禁宫中,就连其他皇族都吓得闭门不出。
他去哪里找一个皇族!
韦思谦、卢承庆等人面色灰败。
他们如今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鬼门关上。
郭孝恪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无意间看到了摆放在桌案上的两壶御酒。
呵……呵呵……哈哈……
“还是懋公他聪明!还是懋公聪明啊!”
郭孝恪说着,面露绝望之色,箭步走到帅案前面,抓住精致的酒壶:“李恪,你赢了,你赢了!”
说着,郭孝恪当着许多人的面,仰头将壶中的酒喝下去。
当啷!
酒壶落地之际,郭孝恪倒下。
韦思谦缓缓起身,一脸凄凉,失魂落魄吩咐道:“命令营内将士放下武器!”
是日。
连日来戒备森严的河北大营打开,士卒放下武器。
温彦博、卢承庆趁乱离开。
韦思谦令河北军各级将领,主动前往大理寺。
长安不安大定!
砰砰砰!
“是我们逼降了河北叛军!”
“对,是咱们帮助陛下逼降了河北叛军的!”
“现在天下大定,没有人再能废除革新了!”
“不,士族还存在,士族的力量还十分的强大,这一次,士族站在了陛下的对立面,反对陛下登基,我们要乘机将士族完全拔除!”
“士族人可以不经过科举入仕,咱们老百姓可以吗?”
“士族人掌握着大量的土地,却不纳税,他们就是爬在天下人身上吸血的吸血虫!”
“我们只有将朝廷的士族,地方士族彻底清除掉,才再也没有人能够动摇革新!”
……
在爆竹声欢庆中,忽然间,一股流言出现在城中。
“听说了吗,百姓正在议论将所有士族打掉!”
“怎么没有听说,我倒是觉得挺对的,士族人代表着腐朽一方,他们的存在,严重阻碍了天下革新!”
“对,革新应该更加大步的前进,士族的存在,只会阻碍我们革新!”
……
民间的声音,很快出现在朝堂各部中。
赞同革新的寒门士子,甚至一些赞同革新的士族朝臣,也开始激烈的议论,附和这种看法。
而守旧为首的士族,因为温彦博等人的落马,长孙无忌的不管事,本来就战战兢兢的。
现在更是任何话都不敢说。
一时间,要放开手脚大步革新的声音尘嚣喧上成为主流。
“陛下,陇右送来消息,段将军不日将整点兵马,领兵入京!”房玄龄等宰辅在太极宫对着李恪汇禀道。
同时暗暗看着李恪。
他们现在明白新君的机会了。
陇右府兵是新君用来剪除河北叛军的。
可现在很显然是用不到了。
李恪放下手中的折子,转身看着几人,今天长孙无忌罕见的都来了。
“舅舅,你有没有听到这些时日,民间的声音,朝中的声音?”李恪询问道。
长孙无忌拱手说道:“士族人人喊打,成了过街老鼠,百姓期盼能够加快加深革新,这是好事情。”
李恪摇了摇头,苦笑道:“舅舅难道真的不愿意对我说几句真心话吗?是不愿,还是担心?”
长孙无忌当即跪下,恳切说道:“陛下,治大国如烹小鲜,民间百姓的声音太急躁了,臣担心出现不好的事情!”
“请陛下一定要慎重,万不可被这股言论左右!推动!”
“士族中,同样有狄仁杰、于宁志、宇文节这样的开明杰出人才。”
李恪点了点头,长孙无忌能对他说这番话,他心中还是很满意的。
他起身下地,往外走去,长孙无忌等人连忙跟上。
到了殿门处李恪停下来,他听着外面的爆竹声,沉凝道:“这的确是一种不好的苗头,百姓容易陷入盲目之中,盲目的破坏性是十分巨大的。”
长孙无忌或许只能感觉到现在的情况威胁。
而李恪却知道,盲目狂热的农/运的强烈破坏性。
一旦控制不住,就有可能将这天下点燃。
“现在这股狂热已经起来了,如何才能浇灭而不失朝廷失去民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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