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代州城南,大约二十里地的地方。
一处怪石嶙峋、崖壁高耸、道路崎岖、狭窄难行的峡谷险地。
简单质朴、忠厚老实,且又没有甚么眼光见识、文化学识的当地人们,因地制宜、望文生义,也就按图索骥、顾名思义,将这处险地,形象地称作了乱石谷。
这也就是河东道代州山川地理舆图上面,清楚标明的乱石峡谷。
时值仲春二月的月初。
这本该是一个春风吹拂、万物复苏、草叶复绿、水暖鸭知,天和景明、雨润如酥的节气光景。
然则一场凛冽刺骨、不期而至的倒春寒流,此时此刻,却是正在晋北大地的崇山峻岭、坡地河谷之间,呼啸肆虐、淫威大作。
阴霾晦暗、压城欲摧的天空之上,可谓是彤云密布、朔风紧起,眼见着又是一场泼天的鹅毛大雪,就要在代州、雁门,乃至忻州、朔州、云州等地,一应长城边塞的军州府镇,粉墨登场了。
如此恶劣的天气境况之下,只要是正常一些的晋北本地百姓乡民们,如果不是碰到了那种逼不得已的急难大事,不得不出门应对的话,想来这个时候,他们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家屋子里的柴草堆足,火盆烧旺。
一家老小,都围坐在大屋里的茅草炕上,将家中所有能够御寒保暖的被褥铺盖,全部都给拿过来,盖在身上,而后,躲在里面,避寒取暖、瑟瑟猫冬。
又有哪个吃饱了撑的憨瓜蠢蛋、二百五,会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大风天气里面,去到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在凛冽刺骨、呼啸肆虐的寒风之中,挨冷受冻、吃风喝土?!
保不准还会被荒山野地,四下里觅食的花豹子,或是狼巴子之类的野兽,给叼了去,成为它们的口中餐、肚中食,而后,就是一坨坨的野兽粪便了……
……
而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寒风呼啸、寒鸦呼号、万物凋敝、大雪将至的恶劣天气,在这条山路险峻、崎岖难行的乱石峡谷里面,却是有着一队车马行人,正艰难地跋涉在,蜿蜒北向的官道驿路之上。
这是一支大约有着一百余众,或是衣着普通的官差胥吏,又或是寻常装束的骑兵甲士们,共同组成的车驾马队,
这里所说的寻常普通,也仅仅只是相较于,那些土鳖一样的地方官吏,与地方军府的大头府兵们来讲的。
这些官差胥吏、骑兵甲士们,浑身上下,一水全是保暖效果很好的棉衣、棉袴、棉甲与棉袍,一水的牛皮毛靴,外面还罩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袍大氅。
胯下的坐骑,也是高大雄健的河西骏马,但要是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些个官吏、骑士们,绝非是甚么等闲可比的高级货色。
不论是官差胥吏,还是骑兵甲士,他们身上的衣着装束,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的头上,究竟戴的是毡帽,还是盔帽了?
官差胥吏们的头上,戴的都是黑色的圆顶毡帽,毡帽的内层里面,全是加厚的保暖木棉。
几位官阶品秩较高的官吏,头上的圆顶毡帽,则是由与其官阶品秩,相互对应的动物皮毛,所制而成的。
骑兵甲士们的头上,则一水全是厚重的毛皮盔帽,唯一的区别之处,也是在于他们不尽相同的官阶品秩了。
统兵校尉、参佐裨将的头上,自然戴的是六品金彪皮毛的盔帽,而那些七品以下的军将们,则是犀牛皮所制的皮盔。
嗯……如果说他们……还有着甚么……不同之处的话……
那就是骑兵甲士们的脸上,除了涂有一层厚厚的牛油油脂,用来防寒防冻、防皴防裂之外,外面还裹着一层,用来保暖御寒、挡风遮沙的厚麻布面巾。
只有眼睛与口鼻的位置,各开了两个大小正好的孔洞与口子,以便于他们观察瞭望、警惕戒备,与呼吸所需。
而那些官差胥吏们的头脸上面,除了涂着一层用来防寒防冻、防皴防裂的厚厚牛油脂肪之外,其它的,再无一丝一毫的遮蔽之物。
这也使得他们这些,在晋北荒僻之地的崇山峻岭之中,顶着呼啸凛冽、冰寒刺骨的肆虐寒流,喝风吃土、挨冷受冻,艰难跋涉了好几日的官差吏员们,那一个二个,冻得是硬梆梆的黑脸蛋子,就像是从石炭末子、灰渣子堆里面,新鲜出炉的驴粪蛋子一般,乌漆麻黑、肮脏腌臜,眼见着已是看不成了。
……
车驾马队居中的位置,缓缓地驶着几辆,围着深灰色厢布的厢式马车。
走在最前面的一辆,双马所拉的厢式马车。
马车的车辕,车马把式的位置上面,坐着一位手执长鞭、一身半大棉袄、棉袴布靴装束打扮,三十余岁年纪的精干汉子。
这位显然不是专业马车驭手的精干汉子,就像是一个,从来都不畏惧严寒冰冻的石头雕塑似的,迎着那一阵阵,犹似刮骨钢刀一般,肆虐而过的凛凛寒风,沉稳如常地端坐在驭手的位置上面。
如果不是他那,偶而有之的轻叱驭马声响;
如果不是每隔十数息的时间光景,就会有两条长约尺余、茶盏粗细的白色烟柱,随着他细密绵长的呼吸吐纳,乃自他的鼻孔里面,激射而出的话;
想来那些与他,并排而行的骑兵甲士们,还真他娘的就会把这个,如同泥塑石雕一般的中年汉子,当作一个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不动不作、不畏严寒的附件摆设了。
只是……
只是,但要见到这个能耐苦寒的精干汉子,举手投足、呼吸吐纳之间,两只眼眸里面,不时闪烁的熠熠精光,就应该知道,他绝对就是一位身手了得的厉害人物!
……
厢式马车的车厢里面。
左右两边的坐榻上面,面对面坐着两位,虽然穿着便装,但却身份显贵的中年男士。
他们的头上,同样都戴着一顶,象征着五品官身的灰棕色猞猁皮帽,左边的高瘦中年男士,身着一件宝蓝色的丝棉襽袍,右边矮胖些的中年男士,则是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襽袍,下面都是一条黑色的棉袴,脚蹬一双牛皮官靴。
丝棉襽袍的外面,也同样都罩着一件深灰色的棉袍大氅。
这两位身份显贵的中年男士,正是皇家内侍省内监局,也就是凶名赫赫的皇家内卫有司衙门,官阶品秩,同为正五品下的左内给事皇甫夏,与右内给事时敬。
同样都是位高权重的皇家内卫实权显宦,又同样都是来自于江南烟雨地的扬州人士,故而,老夏与老时,这一对难兄难弟,也就自然而然的,同样都对晋北代州这个鸟不拉屎的荒僻山区,这种春寒料峭,寒流肆虐、寒风呼啸的冷冽苦寒天气,倍感头痛难耐、深恶痛绝得紧!
加之自从正月的月末开始,两位皇家内廷的内官近侍,尊奉了内廷的命令,领受了此次的秘密差遣以后,乃自京城长安出发,这一路之上,真真可谓是纵马疾驰、日日不停。
接连七八日的连续急行赶路下来,几乎都未曾在路途之中,有过甚么像样的养精蓄锐、驻马休整的机会。
故而,这两位久在宫中,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皇家内卫实权显宦,自打三日之前,他们这一行人等的车驾马队,抵达了河东道并州太原府城以后,就再也没有了点滴丝毫,想要骑乘任何马匹坐骑的心思了。
而是明智地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一头就扎进了这辆,再为寻常不过的普通马车里面,打死也不愿意将他们两个,那根本就不耐如此严寒苦痛的南人躯体,再度置身于凛冽透骨的呼啸寒风之中……
……
仅能容纳四个成年人士,勉强正坐的车厢里面,单单只是炭火炙盛的大号火盆,就各分左右,一边放置了一个。
然而,即便就是如此豪奢装备的取暖设施,也依然阻挡不住,这两位皇家内卫的内官近侍,那种无时无刻不在亲身感受、体验着,凛冽肆虐的呼啸山风,无孔不入的透骨冰寒。
不得已之下,这两位根本就不耐其寒的内宦上官,又不得不在他们的怀里,各自揣上了一个巨热滚烫的暖炉之后,方才算是稍稍地安稳住了,这一对来自江南烟花杏雨之地的难兄难弟,畏寒怕冷、闻风色变的忧惧心思。
早就已是热浪翻腾、炙热扑面,只怕但要是遇到个火星,就会立时爆裂开来的车厢里面,此时此刻,除了两个硕大的火盆里面,偶有的炭火“哔啵”声音之外,却是落针可闻、鸦雀无声,静悄悄的一片。
唯有马车的前后左右,那种律调一致、单调枯燥的“哒哒哒哒”马蹄声响,以及厢式马车的车轮与轮轴之间,摩檫产生的“嘎吱嘎吱”、“吱呀吱呀”刺耳响声,无时无刻不在搅扰着,这两个意兴阑珊、百无聊赖的轿厢中人。
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安坐在车厢右侧,看上去约有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圆脸、细眉细目的皇家内卫实权显宦,总算是睁开了,他那双微阖已久的眼眸。
他先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欲图想要借此,来引起同伴的注意,不过……
在看到这个动作,并没有起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之后,这厮就把那些个阴损的小心思,又用在了其它的伎俩手段之上。
你给我装睡不醒,我就给你用上,俺老时的法宝小嘟囔,看看咱俩究竟是谁,能够熬的过谁?!
“一万五千石的粟米、两万石的糜子、整整两百车的麻布、三万斤茶叶、一百车上好的铁料……还有两千口上乘的铁锅、六十车海盐、四十车的鱼胶……”
白净圆脸、细眉细目的内卫显宦,嘴巴里面反反复复,嘀嘀咕咕着这些繁杂无聊的内容,总要有个七八、十来遍之多。
而且,这厮还在反复咕哝着,这些无聊内容的同时,还时不时地翻着眼皮,去瞄上一眼,对面的内侍显宦,可否有了甚么不同的表情反应?!
奈何……
当他再次看到,安坐在自己对面,大约三十六七岁的年纪,脸色微黑、高鼻大眼、高个偏瘦的中年内宦,对他刻意为之的嘟囔举动,非但漠然视之、无动于衷,而且直到现在,他那张欠扁找抽的瘦脸上面,依旧是一副微阖双目、端详淡然的入定神情之时,这位白净圆脸、细眉细目的内卫显宦,显然已是再也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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