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示意了下他，接着钻进灌木丛里，他在她身后跟着，背着个背篓，在茂密的树丛间行走起来着实有些困难，每走一步他都觉得那些枝丫要把他拽倒。小染手上挂着两个篮子，虽然有镰刀开路，情况也和他差不多。
他们在枝丫间边走边找，小染有镰刀，可以低头拨开杂草仔细看，他就一根此刻没什么作用的小木棍，只能跟着用目光扫视周围。
:“你们来多久了？”
小染认真搜寻着菌子的身影，树干下，杂草里，每一处她都不放过。
:“有一小会了。”
:“找到的菌子多不？”
他指了指小染手上的篮子。
:“诺，就这些。”
小染看了眼篮子，又转头看向他。
:“你背篓里呢？”
:“背篓没有，来的时候是哥哥背着的，他把空背篓放下就进来找了。”
:“好吧。”
小染起身叹了口气，随后指向前方。
:“这附近估计都被俊哥他们找完了，咱们往前面去，去远一点。”
:“嗯。”
小染挥着镰刀往前走去，他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头。
路上，她的背影显得有些模糊，而前面的路，好似有阳光扫去了乌云，朦胧胧的雨也没有再下。他们一直往前走，小染没说停下，他也一直跟着，走了好一会，都能透过密布的树叶看见下方的田野，还有远处的山峰，小染才停下脚步。
:“这都快出林子了，俊哥他们肯定没来过，我们就在这找吧。”
:“好。”
他回应一声，随后寻了个稍微空旷的地方把背篓放下，放完背篓，他转头看向小染。
:“你也先把篮子放这吧，等下再拿。”
小染点点头，走到他身旁轻轻放下背篓，随后朝一边走去，没走多远她便停下来仔仔细细的翻找起来。见状他也转身往就近的灌木走去，轻轻拨开杂草，眼前忽然映入一副美丽的景象。只见一朵大大的菌子盖着四五朵中等的菌子，它们的旁边还有好几朵大菌子分布着。就眼前这一小块，已经是比他从开始到现在找的都要多，他兴奋的大喊起来。
:“怎么了？”
小染也是被他的喊声吸引，连忙看过来。他手比划半天，比划不出他想说，慌忙之中才努力说出口。
:“好…好多…好多菌子。”
小染疑惑的走过来，看见剥开的杂草中那一堆菌子，脸上渐渐浮现笑意。
:“我就说没来错。”
他连连点头同意。
:“咱们一人一半。”
:“不要。”
小染过段拒绝。
:“自己找到的才有成就感。”
说完，她又往一旁走去。
他的脸上略显失落，可这股失落很快就被眼下的菌子扫开。他起身，急忙去拿起篮子回来一朵一朵的装，才刚装完，另一边小染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帮我拿下篮子。”
:“你那也找到一堆了？”
小染点点头回应，他又赶紧把自己的篮子放下，跑过去拿起小染的篮子递到小染手上。
看着蘑菇一朵一朵装进篮子里，小染脸上也是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这笑就像是挂在天上的太阳，让看见的人心里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温暖。
好像，认识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染这么笑。
小染把菌子装好，然后拿出一朵长的最好的仔细观摩，她的眼睛深陷在菌子里面，手也在伞盖上不停游走。他好像看见，小染融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着和他幻想中一般，只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林子，一块小平地，在那里有着小染所喜爱的人，他们一起嬉闹，一起看星星。
:“真好看。”
她意犹未尽的将它放回篮子中，随后起身接着在杂草里找寻。
远处的山峰飞来一只不知名的鸟，它穿过田野，落在高高的松树枝上，时而轻轻啄着自己的羽毛，时而对着远空长啸。忽然，一颗松果落下，朝它砸去，它立马挥着翅膀朝着另外的一棵树飞去。松果砸在树干上，反弹，又落下，最后直直的砸进草丛里。杂草将它舒服住，它就那样立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它的旁边，还站着一朵盛放的菌子。它们两个，就像是被囚禁在杂草里的囚徒，于这杂草间无处可去。直至一只小手，轻轻拨开杂草，伸至它们身旁，然后将菌子连根拔起，收进篮子中，松果也因离了杂草的束缚，才转而倒向泥土，在往后生成一棵高大的松树。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原本杂草横生的灌木丛中，此刻草儿已同失了生机一般躺着，只剩灌木的枝丫依旧倔强延伸。
小染看着装了一半的篮子，心满意足的伸着懒腰，而他则把篮子放下，转身撕开枝丫走到林子边缘。随着一阵明亮的光线闪过，视线一下子清晰起来，可以清楚的看到细如针的小雨不停的落下，落在田中;落在田埂上;落在远处的山峰中。还有很多的小鸟在雨中低空穿梭，从一处田埂飞到另一处田埂，从一棵树飞到另外一棵树。
他张开手，肆意呼吸着被雨洗净后的空气，它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松树的刺鼻、小草的清新、还有都属于田里水面特有的腥味。很多不同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了一种都属于秋天的怅然悲凉。这种感觉能让人觉得，仿佛这一刻，自己处于千百年前的某一天，远处是穿着粗布麻衣劳作的农家人，更远处的小路上是一群赶路的士兵，甚至高山上还有古代背着剑的侠士在仔细观察着下方。他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其实挺美好的，挺令人沉醉的。
小染从林子里走出，轻轻来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在。他回过神，看向小染的眼睛，她的目光闪烁，眼中闪过很多画面，一种更奇特的感觉忽然又从心底生出。好像，他和小染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识，在他读书以前、在他回到家以前、在他该在外婆家的时候，甚至更加久远，久远到他难以形容出来。
:“怎么了？”
他柔声问道。
:“你找了多少啊？”
:“半个篮子吧。”
他答完，转身看向那片林子，它好像从一开始就是那般空空荡荡的，从未茂密过。
:“还能再装，等他们出来换片林子吧。”
小染慢慢蹲下，手托着下巴，眼睛水汪汪的看向远处。
:“嗯。”
他也蹲下，学着小染的模样望着远方。
两个人的思绪或许一样，又或者不一样，谁又能知道呢？只看得见两只鸟儿从他们旁边飞出，肩并肩的朝远处的山峰飞去，在传来一声声鸣叫之后，消失在远边的草木中。
二人就这样蹲在草地上，看着远处山峰上的乌云慢慢散去，露出些许阳光。身旁的雨停了，鸟儿叫得更欢，身后的杂草也慢慢的挣扎爬起，重新盖住树干，田里的水被风吹起一层层小浪，水里面隐约能看到几条稻花鱼不停的来回穿梭。
:“呐，我只要考上了大学，就能跟这水里的鱼一样，在水中不停的游，没有人管，无忧无虑。”
小染望着水里的鱼，眼神迷离。他看向小染，满脸疑惑。
:“不读书不是更自由吗？想做什么做什么，可惜爷爷非要我读书，之前还因为不想去学校被爷爷打了一顿。”
小染没有依旧看着下方的水田，她的眼神仿佛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水里的鱼，在里面好奇的审视那个世界。
:“你不明白，馨姐说，女孩子家不读书的话只会早早的嫁给一个其它村的人，然后要耕地、做饭、放牛，还要用背篼背着小孩。”
他从旁边捡起一个小石子，用力的朝水面扔去，企图砸中里面的鱼，可因为用力过猛，一不小心扔到了对面的田埂上。
:“长大后不都这样吗？”
:“我不想这样。”
小染的目光从向往变成了坚定，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格外用力。
:“我想和电视里的那些人一样，去到一个大城市，每天喝着咖啡，早起去挤公交，做一份忙碌的工作。然后在某一天邂逅一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我们一起去很多地方旅游，一起吃很多好吃的，一起玩很多好玩的游戏。我们会去到海边，喂很多的海鸥，在沙滩上堆一个城堡，当然，还有在海水里冲浪。我们也会去其它的大城市，去看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房子，去吃电视里才会看到的零食。后面，他穿着黑色的衣服，我穿白色的裙子，他牵着我的手，在所有好朋友的注视下走进大教堂。”
说着，她忽然转过头来问道。
:“你难道不想去到大城市，不想去看那些电视上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他又捡起一块石子，稍微收了点力的扔向田里，这次石子落进了水中，可里面的鱼早已经不见踪影。
:“不想，现在我就很快乐了，有哥哥、二毛、刘妹，还有爷爷和五叔他们。我怕去了大城市，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了，到时候想出去玩都不知道该和谁一起出去。”
:“可我们读书就是要考大学啊，考上了大学我们都会去大城市的。”
:“我不考就行了呗，到时候就和那几个天天在村子里混的大哥哥一样，四处溜达。”
:“好吧。”
小染目光再次转向田里，她眼里的光比刚才更加的热烈，只是那热烈之下，仿佛还藏了其它东西。
大学，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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