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清晨，天才蒙蒙亮，山野间，鞭炮声便已响彻长空，所有人都在忙碌，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无法形容的喜悦，而他只觉得这份喜悦太过吵闹。
:“俊，走到前面拐进那条小路。”
:“我记得路的，爷爷。”
哥哥拿着镰刀走在前面，一刀一刀劈掉挡路的荆棘，爷爷走在中间，他手臂挂着篮子走在最后，爷孙三人在满是荆棘杂草的小路上走了一小段，最后在一处早已被枯草覆盖的土包前停下。爷爷从哥哥手中接过镰刀清理着眼前的土包，哥哥则取出篮子里的烟花爆竹走到相对空旷的地方，将其一一摆放好。
没一会，眼前的小土包变成了一座年份久远的坟墓，他站在墓碑前，看着它，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
:“爷爷，可以放了没？”
:“等一会再放。”
清理完，爷爷从篮子里取出纸香以及祭品，将祭品一一摆放完毕后又从兜里取出打火机点燃纸和香。
:“俊，你先过来，跟毛一起拜下奶奶，让奶奶保佑你们俩。”
:“有什么好保佑的，让奶奶保佑毛就行了。”
:“行吧。”
见哥哥没过来，爷爷转头看向他，然后慢慢起身对他说道。
:“毛，拜一下你奶奶。”
:“好。”
他慢慢上前，双手作揖拜了拜。
:“说让你奶奶保佑你今年考个好大学，说啊。”
:“奶奶，保佑我考个好大学。”
不知怎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不自在，在他看来，这种话是七八岁的小孩才说的，现在他已经快十八了，十分不情愿说这种话，但为了顺爷爷的意，也只能小声说着。
:“俊，可以放了。”
得到爷爷的旨意，哥哥迫不及待的点燃烟花爆竹，然后捂着耳朵快速跑到他们身边，歪着头，眯着眼看烟花升向空中，爆炸。
砰！砰！砰！
年年如此，他越来越厌烦这吵闹声，听着这些声音，心里总是急躁不安。
烟花放完，爷爷将剩下的纸全取出来摆放到他们面前，然后蹲下一点一点的扯开放到火堆里烧。
:“我带这俩娃又来看你了。”
爷爷边烧纸边念叨，念叨着忽而又将目光看向他们，眼里全是慈爱。
:“你们奶奶看到你俩都长这么高了，估计都高兴坏了。”
他和哥哥也蹲下跟着一起烧纸，没有说话。
:“毛，你哥已经上大学了，你得加油，今年也那个录取通知书来给你奶奶看。”
:“好。”
他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大学，他脑海里浮现着这两个字，看着它们，仿佛在看夜空中闪耀的星星一般。高二的时候原本想着，反正都是文科的东西，到了高三背一背估计也就行了，可如今高三第一个学期过去了，他书都没怎么看，余下一个学期的时间，大学于他而言太过遥远。
:“俊，你也要加油了，现在年纪也到了，明年争取给你奶奶带个孙媳妇回来。”
:“这得问毛呀，他今年一毕业也可以带个回来了。”
:“你俩一人带一个，你们奶奶肯定喜欢。”
不知不觉，纸烧完了，爷爷拿起装着酒的塑料瓶茗了一口，然后将酒全部倒进火堆里，接着如同小时候那样拿起那块煮熟的肉递到他俩面前。
:“诺，你俩分了吃了。”
:“我不要，给毛吧。”
闻言，爷爷又将那块肉递到他面前。
:“毛，拿去吃吧。”
:“我也不要。”
见哥俩都摇着头，爷爷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失落，佝偻着身躯将水果零食那些又一一收回篮子里，接着，爷孙三人又如同来时那样，哥哥拿着镰刀走在前面开路，爷爷走在中间，他提着篮子走在最后。
砰！砰！砰！
四周爆竹声依然吵个不停，让原本安静祥和的山野变得让人极其讨厌。
:“呦，二伯，你们来这么早。”
:“是啊，带他俩给你二婶烧下纸，你们也去烧纸？”
:“嗯，这才起来，还是你们早啊。”
前面打招呼的人他只知道是村里的，但忘了是谁，忘了该怎么喊，只能低着头装作没看到。
:“俊和毛都这么大了？”
:“这俩一个都读大学了，一个也快高中毕业了，你当还是小时候呢。俊、毛，喊二叔。”
躲是躲不了了，爷爷话音一落，他慢慢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比哥哥大不了多少的男子，小声喊道。
:“二叔。”
那名男子笑着点了点头，问道。
:“毛是在哪读高中？”
:“桃城。”
:“桃城？”
男子皱着眉思索了一番，接着问道。
:“一中还是三中？”
:“一中。”
:“要不说还是你们家的读书厉害，当年老六就不谈了，现在俊也读大学了，毛也在一中读，还得是你们家呀。”
:“那可不，这俩在家活我都没怎么让他们干的，只要他俩给我好好读书就行，要是以后考上研究生我接着送。”
:“二伯啊，这俩读书这么厉害，大哥他们可有的熬咯，等毛也上了大学那一年生活费可是大压力啊。”
:“你大哥大嫂在外面找钱也厉害，我在家也能找些，送还是送的起的，只要他俩愿意读。”
:“行了，二伯，不说了，我先去烧纸了，我家老爷子还等着呢。”
简单的寒暄完，那名男子快速往前走去，他回过头，看见刚刚升起的太阳正将温暖的阳光撒在爷爷脸上，映的爷爷那张笑脸格外的灿烂。
:“毛，俊，刚刚怎么不喊人？”
:“不知道叫什么。”
:“不知道问就行了。”
:“我才懒得问，反正又不怎么打交道。”
哥哥舞着镰刀，一刀将路边的杂草砍成两段。
:“怎么不打交道？都是一个村的，等你俩长大了结婚之类的还要找人家帮忙。”
:“那不结婚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记住啊，以后见人要喊，不知道喊什么就问人家。”
爷爷自顾自的说着，很快就走到了前面，他提着篮子跟在后头，一时间，阳光又落了下去，四周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好像太阳还未升起过。
砰！砰！砰！
听着那令人厌烦的吵闹声，终于是回到了家，他连忙将篮子放到厨房，然后走向堂屋扯下一根甘蔗又抓了把瓜子，转头走向水泥房的房顶，现如今，只有这个地方能让他心神稍微宁静一些。
他坐在房顶边缘，拿出手机边啃甘蔗边玩，玩着玩着，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坐那么边缘干嘛！等下摔下来怎么办！自己搬一张板凳去坐！”
:“知道了。”
他看着爸爸那张微微泛红的脸，站起身来往里靠了靠，继续一边啃着甘蔗一边玩手机，待甘蔗啃完，转头就钻向了自己和爷爷的房间。
房间里，小染给的那几本书已盖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有多久没动过他已经忘了，甚至他都忘了还有这几本书的存在，进屋后看都没看一眼，脱下鞋躺到床上又继续玩着手机。
玩了一小会，忽然忽然传出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他开始害怕起来，以为是爸爸又来为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数落他了，可等门开起，那背对着阳光的身影竟是哥哥。
:“走，去小溪里炸鱼去。”
他想了想，已经很多年没有和哥哥一起去炸过鱼了，或者说哥哥已经很多年没有去小溪里炸过鱼了，于是，他放下手机跟哥哥一起朝小溪走去。
小溪还是那条小溪，只是，两边的杂草比小时候更茂盛了，田野也荒了许多，只剩两三块还在耕种。
:“诺。”
哥哥将爆竹分成平均的两份，他接过其中一份，然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哥哥跟个小孩一样兴致满满的点燃，丢下，然后快速跑向一边捂着耳朵看着飞起的水花。
一切都像极了小时候，又不太像小时候。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爆竹，迟迟未动。
:“你没带打火机吗？”
:“没有。”
:“喏，去试试，很好玩的。”
哥哥将打火机递给他，眼睛闪着期待的光亮，仿佛在说:试试，真的很好玩。
他看着手中的打火机，深吸一口气，然后点燃爆竹，丢下，接着往后退了一两步，伴随“砰”的一声响起，水花溅出老高，比小时候炸的高出不知多少倍，只是，看着这些水花，他却觉得没小时候的好看。
待水花落下，哥哥慢悠悠的走到岸边，然后认认真真的盯着湖面看了许久。
:“奇了怪了，怎么一条鱼都没有？我记得小时候这里有很多鱼的。”
:“现在哪还有鱼。”
:“也是，可能是太冷都躲起来了，多炸一炸或许就炸出来了。”
说完，哥哥拿回打火机继续点燃爆竹丢向水里，一小会的功夫，他手上的爆竹就点完了。
:“你怎么不点？不敢点吗？”
:“不是。”
:“没事的，点燃后快速扔下去就行了。”
哥哥刚说完，家那边爸爸又吼了起来。
:“吃饭了！你俩还在那玩什么！”
:“来了。”
哥哥眉头紧皱，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别管他，一喝酒就这样，理他干嘛，继续，丢完你手里的爆竹再上去。”
说着，哥哥就准备继续“炸鱼”，而他纠结一小会后缓缓说道。
:“先上去吧，等下吃完早饭再来。”
:“行吧。”
闻言，哥哥极不情愿的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五叔刚开始生火烧水，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有说有笑，爸爸也满面红光的跟着爷爷他们说笑。
见他俩回来，爷爷还是跟以前一样面色和蔼的看过来，用跟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
:“毛、俊，早上先吃面将就一下，等会再吃饭。”
:“知道了。”
哥哥应完，慢悠悠的走到一旁坐下，才一小会的功夫就跟睡着似的闭着眼左摇右晃。
:“俊，困了？”
爷爷见状，轻轻拍了拍哥哥，问道。
哥哥回过神来，揉了揉眼睛，仿佛刚刚真睡着了。
:“嗯，早上起的太早，困得不行。”
:“再熬一会吧，等下吃完饭再去睡。”
:“知道了。”
应完，低下头又闭上了眼。
:“这老三老四，又不回来，这几年才回来一次也太不像话了。”
爸爸取出烟点燃，那缓缓升起的白烟怎么都盖不住他红润的脸。
:“不回来就不回来呗，年还是要过的开开心心的，对了，你跟英回去的时候给他俩带点腊肉。”
:“带个鬼带，他俩要吃让他俩自己回来拿。”
眼看气氛不对，妈妈连忙打岔道。
:“说这些干嘛，今天不提别的，开开心心的过完今天就行，对了，老六和他媳妇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在路上了吧，你打电话问问。”
爸爸翘起二郎腿，烟一口接一口的抽。
:“我才不问，我一问到时候你们又说是我催人家，要问你自己问。”
在这个房间，他始终觉得太过压抑，跟爸妈打了声招呼后起身便走向了院子。
院子里的风要冷一些，相对的也更安静一些，站在院子里，他的心稍微安静了许多，只是，还是想逃离。
他想，要是不用过年就好了，要是可以一直待在学校就好了。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
无聊中，他坐在台阶上又拿出手机玩了起来，这个点，已经有很多人发来了新年祝福，他一个个的点开，又一个个的回去，待所有人的信息都回完，看着手机屏幕，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犹豫再三，他点开班群，慢慢滑到龙佳敏的头像，又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退了出来，转而盯着屏幕发呆。
:“毛，吃饭了！”
:“来了！”
他朝房子那边回应一句，收起手机起身走了过去。
风轻轻地吹过他刚刚坐的地方，随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台阶上落下一片叶子，盖住冰冷的水泥。
吃完饭哥哥便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而他则搬了把椅子继续去房顶坐着，吹着那冰冷的风，看着还未长处新叶的栗子树。
想来，好像也是很多年没打捡过板栗了，至今关于捡板栗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记得那时，板栗还没成熟松鼠就已经开始在树上咬，然后他们就在地上捡松鼠咬掉下来的，而大白则在林子里追着松鼠跑。没成熟的板栗果壳软软的，很好开，果肉也软软的，很甜。想到这，他嘴角不由自主的流出口水，越发想要再尝尝那板栗的味道。
:“毛！”
正想的出神，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循声看去，只见林子边缘，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还有俩个年龄看着比他小一些的人正缓缓朝他们家走来。
:“二毛！刘妹！”
他猛的站起身朝那俩喊去。
:“你们不是搬那边去了吗？”
:“我跟我妈回那个房子烧点纸，呦，毛，几年不见变化那么大，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俊哥。”
:“还说我呢，你不也变化挺大的，现在在哪读书？”
:“这个我肯定是比不过你的，高中没考上，现在读技校呢，你呢？”
他张嘴就准备说桃城一中，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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