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人群中央，只能看着哥哥浑身无力的被小叔他们扶进屋内，一时间，压制下去的泪水又涌到了眼角，就在他极力压制之际，那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见哥哥的模样又带着哭腔说了起来。
:“俊啊，别哭了，让你爷爷开开心心的走吧？”
:“可怜呐，这俩孙儿都是他们爷爷一手带大的，如今二哥走了，他们能不伤心嘛！”
仅仅是几句话，他再次压抑不住，所幸，这次，从一旁的火堆那飘来浓浓白烟遮住了他的脸，虽然令他很难受，但至少能盖住他脸上的泪。
没多久，哥哥心情平复也头戴白布站到了他身旁一起下跪，而周边又换了一批人，这次，人群稍微安静了些，但还是有两个姑姑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聊工作，一会聊生活，时不时地捂嘴笑两声。虽已做好了心理工作，但他还是觉得很生气，并且能感觉到哥哥也很生气，他知道哥哥一向脾气差，生怕哥哥大声吼那俩个姑姑，于是余光看去，发现哥哥面无表情的低着头，丝毫没有发作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又跪了一轮过后，众人起身，那俩个姑姑聊得更欢了，其中一个聊着聊着，忽然目光落到哥哥身上，便热情的问道。
:“这人好像大哥的大儿子。”
:“爱姐，他就是大哥的大儿子，俊。”
得到回答，那位姑姑继续热情的问道。
:“俊，现在在哪读书啊？”
哥哥面无表情的站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俊，现在在哪读书？”
:“俊？”
见连问几声哥哥都没有回答，那位姑姑索性直接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哥哥。
:“俊，现在在哪读书啊？”
这一刻，哥哥的拳头忽然攥起，咬着牙低沉的回道。
:“不要啰嗦的很咯。”
闻言，那俩位姑姑对视一眼，尴尬的笑了笑过后继续有说有笑的聊着。
夜越来越深，周边的人越来越少，他不知道几点了，只听得附近人家养的鸡已经打起了鸣，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困意，他也很困，但一点睡觉的想法都没有。
:“今晚就到这，大家好好休息，明天继续。”
道士放下手中的工具退去，众人也四散开来，他第一时间将目光移向哥哥，而哥哥也是低着头孤身一人走入黑暗之中，他不知道哥哥要去哪，想跟过去，但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最后，看着哥哥消失在黑暗中，他回到屋内重新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周边的人陆陆续续去睡觉，留下的越来越少，他看着满是灰烬的火坑，困到了极致，也想去睡，只能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能睡，这七天一刻都不能睡。
时间一点点的推进，意识越来越模糊，之前爷爷睡的那张床如今躺了三四个人，他跟几个长辈依旧坐着，只是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中，他听见长辈们的交谈里好像提到了他，随即本能的看过去。视线里，只见一位走到了门口的堂哥又折返回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毛，去睡觉了。”
:“你去吧，我不去。”
他摆了摆手，继续将视线移到那堆灰烬上。
见状，那位堂哥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喊道。
:“快点，去睡觉了，还有七天去了，不睡觉怎么撑得住？快点，别啰嗦，你还要留好精神回去学习呢。”
学习。
他忽然想起过年时爷爷在外婆坟前说过的话，一时间，许是爷爷刚离世的缘故，一种已经消失很久的念头猛的冲入脑海，将朦胧的睡意一扫而空。
他回过头看了眼放在堂屋里的棺材，咬了咬牙，默默起身跟着那个堂哥走了出去，来到以前自己和爷爷的房间，在人堆里挤出一个空间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七天的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天，村里人合力将爷爷的棺材抬到入藏的地方，那里位于三个村子之间，视线辽阔，往右看能看到主干道旁拐下牛郎的那条小路，往左能看到清水村，往前能看到赶牛郎时必经的那两棵大香树，再往前还能看到小学。那个地方挺好的，他想，爷爷应该很喜欢。
待爷爷下葬后，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回了各自的家，家里除了爸妈他们只剩下一些堂叔和姑姑，哥哥也早在几天前就回学校了，转眼，他也该回去了。
坐在火坑边看着那堆灰烬，一时间，这个家给他的感觉好像变了，以前是不想回来，又有些想回来，现如今，他是真的想出去后就再也不回来了。但是，想起回来那天村里人说的，爸爸已经戒酒了，或许也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自家里某个人离去后，所有人都会改变，自此家里的氛围将变得和睦起来，再没争吵，一家人和和美美。
:“三哥，我觉得俊读书读傻了。”
正走神，一句他觉得非常尖锐的话忽然传入耳朵里，待抬起头，只见那晚说笑的俩位姑姑其中一个坐在旁边对三叔说道。
:“怎么了？”
闻言，三叔好奇的问道。
见三叔开问，那位姑姑顿时来了劲，激动的说道。
:“那晚爱姐问俊在哪读书，你知道俊怎么回的不？俊让爱姐别啰嗦的很，搞得爱姐只能尴尬的笑一笑，你说，俊是不是读书读傻了？爱姐好歹也是他姑姑，怎么能这么跟长辈说话呢？”
听到这，三叔低下头沉思了几秒，回道。
:“确实，读书读傻了。”
一时间，莫名的怒气涌到嗓子眼，他恨不得立马站起身来吼那个姑姑两句，真想问那个姑姑为什么不去想一想哥哥会说出这种话的原因，话到嘴边，看着三叔那表情，他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反正以后又不打算跟这些亲戚打交道，爱怎样就怎样吧，无所谓。
他想着，随即起身走向屋外，正好撞见走来的爸爸和五叔，便开口问道。
:“爸，我等下回学校了。”
闻言，爸爸下意识的将手伸进裤兜摸钱，一边摸一边说道。
:“对了，你们老师之前打电话来过我给忘了，他说让你别弄丢那个小册子，回学校的时候给门卫室的看下那本小册子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我知道的，册子还在书包里。”
说着，他将视线移向对面的山，又很快移回来。
:“爸，能多给我几百吗，我配副眼镜。”
此话一出，沉闷了七天的五叔立马笑了起来，拍着爸爸的肩膀高兴的说道。
:“你搞拐咯，一副眼镜五六百呢。”
把听到他这句话也是愣了一愣，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什么时候得的近视眼？”
:“一年多了。”
:“一年多了？那怎么现在才配？你不早点说，早点说就能少耽搁一些学习了。”
爸爸一边说着一边又重新取出六百块钱递过来，但他并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推了回去。
:“之前还能勉强看到黑板，现在看不清了，三百就行，不用这么多的。”
:“三百配的眼镜能用个鬼，配副六百的。”
:“真不用，学校经常有人发那种眼镜店的抵扣卷，能抵好几百。”
:“真的？”
:“真的。”
见他一脸认真，爸爸这才将那六百又抽回去三百。
:“眼镜这玩意毕竟是用在眼睛上的，要陪副好一点的，别配那种便宜的。”
:“我知道。”
他接过钱，转身就准备离去，爸爸又接着说道。
:“生活费够不够？要不要再加些？”
:“够了，在学校能花多少？”
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转身跑向上面的房子，然后语速换上校服提着那个手提袋走出来，此刻，爸爸他们就跟十几天前一样跟到了院子里，他跟爸爸和五叔打了声招呼，也如十几天前那样头也不回的往上方爬去。
:“那个小册子你别弄丢，带好了！”
:“知道了！”
这次爬上那个坡，虽然还是大口喘着粗气，但他并没有觉得多累，反而觉得平常，就像是走了一小段平地。
高高的太阳挂在天上，将大地映得十分晃眼，他往前看去，出村子的路空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没有，以前回学校的时候，大多数也是这样，可这次，他却觉得十分的荒凉，荒凉到了极致。
望着眼前的景像，他长舒一口气，待气息平稳后努力挤出一丝笑意，迈开腿大步朝前走去，沐浴着阳光，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那天，太阳很毒，晒得庄稼人都躲在家里手持扇子扇风，不敢出门。烈日之下，一个熟悉的老人从村口走来，大概六七十岁的样子。他背后挂着一个粗布袋，一手杵着棍子，一手拿起挂在肩上的毛巾边走边擦汗。硕大的汗珠划过他的脸颊，打湿了衣服，让老人略显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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