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反正你过两天就考完了，等你考完再做好点的，这个点牛郎也没什么菜了。对了，小时候上半村那个跟你玩得很好的那个……那个……叫什么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就是读初一的时候跑去外面了的那个女孩，你还记得不？”
:“记得。”
:“嗯，听阿海他们说她前几天回来了，现在就在家里呢，你要不要上去找她玩？”
:“不去了。”
:“哦，也是，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关系也不一定还那么好了。你先来帮我一起抓只鸭子吧，抓完你再回来玩。”
:“抓鸭子干嘛？随便炒两个菜就行了。”
:“这鸭子养着不就是为了等你们回来嘛，又不用跟以前似养着下蛋或过年拿去卖，吃着玩呗，少一只算一只，过年的时候没有了再去买就行了。”
:“知道了。”
他点了点头，放下手机起身跟着五叔下去，五叔走到水塘边拿着根竹竿赶，他就站在“菜园子”的出口处拦着，等鸭子进入他跟五叔的包围圈，两人一起上去抓，抓到哪只算哪只。而他在抓之前把眼镜取下了，抓的时候视线很模糊，一只没抓到，最后还是五叔抓了只最肥的。
五叔提着那只鸭子的翅膀，终于露出了笑脸，乐呵呵的说道。
:“不错，这只够肥，今晚你能吃顿好的了。行了去忙你的吧，吃饭的时候喊你。”
:“嗯。”
他看了眼那群钻向水塘的鸭子，默默转过身重新回到房顶望向远处。视线沿着小溪一直走，走过一块块田，走过清水涧，走过模糊的山，随着它走得越来越远，光线渐渐暗淡，不知不觉，太阳退下了，屋内的光线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
:“你也长大了，我没留鸡腿，全剁在里面了，你多夹几块肉多的也一样。”
:“知道了。”
他夹了几块肉，端着碗来到门前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对面的山。太阳已经落下，山越看越像一堵强，将山的另一边拦成了另一个世界。
:“你哥什么时候放假你知道没？”
:“还要差不多一个月去了。”
:“这么久？”
:“嗯，我们高考是要提前很久的。”
:“一个多月也不算长，也快了，等你考完再宰一只，到时候你哥回来又宰一只，你俩什么时候想吃肉了又接着宰一只，不用想着留过年，过年再买就行，这玩意养着就是为了吃的。”
五叔乐呵呵的说着，全然不像小时候严肃的模样，比起以前多了几份亲和。
:“看吧，养的这群多好，想吃了就自己宰一只，既不用去街上买，自己养的吃起来也比外面的像，等过段时间我再去买几十只来养着，到你上了大学，放假跟你哥回来也差不多可以了。”
听五叔描述的那些画面，回家时心里的那份荒凉感愈发强烈了。
这些年哥哥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放假了也基本在朋友那里，而他现如今也是愈发的不想回家，五叔乐呵呵的一字一句，像是一把把利刃，扎得他心里很难受。
:“今年有希望考上没？”
:“不知道，要考完了才晓得。”
:“考不上也没关系，要去读专科就去读专科，要继续复读就继续复读，钱的事不用你担心，那是你爸妈该考虑的，你只管读就是。读就行了，别想着出去打工，读书出路好点。”
:“我知道。”
:“等会碗你直接放桌上我明天早上再洗，你把这些吃完。”
:“太多了，我吃不完。”
:“吃不完放冰箱里，就在你哥睡的那间。”
说着，五叔放下碗便走了。
这次，他感觉五叔连一碗饭都没吃到，像是只吃了半碗。
五叔走后，家里的人烟彻底散去，偌大个家变得十分空荡，十分荒凉，他简单吃了几口便也放下了碗，收拾好一切继续回到房顶坐着发呆。
天色渐渐暗淡，虫鸣、鸟鸣从林间传来，鹧鸪在田野间唱起哀歌，看着逐渐模糊的家，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傍晚。那时，五叔去别人家玩，爷爷则光着膀子肩上挂上一块破布坐在门前用夹子夹着呼吸，他、哥哥、小叔则躺在水泥房的房顶看月亮悄悄出来，看星星挂满天空……
:“五叔，我走了。”
:“等下，我拿钱给你。”
:“不用，我这还有。”
:“我知道你那还有，这是我给的，等会啊，我去拿。”
怕将钱硬塞进兜里，他连忙背上单肩包快速出门，接着跟五叔道了别之后头也不回的往上走，等五叔追出来，他已走很远了。
见状五叔只能嘱咐几句，然后失落的回屋。
登上爬了十几年的坡，他回头又看了眼下方的家，依旧是那般荒凉，孤独。
他长叹一声，不敢再看，回头茫然的往前走。走到路口，他朝去往小染家的那条路看去，终究没往前，低下头继续往出村子的地方走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只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该回来，但回来做什么，那个声音没说。
虽说是早上十点过，太阳晒得人有些难以忍受，走着走着，汗珠又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划过侧脸，打湿眉毛，视线逐渐模糊。他伸手将汗擦去，大口穿着气的往前走，拐过一个弯道，那个一眼就能看到学校的平地慢慢浮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让他突然恍惚的身影。
她染着一头紫色的长发，上身是一件满是花色图案的衬衫，下身一件紧身牛仔裤，打扮跟以前已是天差地别，但那个背影，他肯定就是她。
他思绪混乱的往前走，脚步声渐渐传到她耳朵里，慢慢的，她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笑了笑。
:“龙绍兴。”
:“小……”
他楞在原地，嘴巴张了半天才缓缓回应。
:“余小染。”
她歪了歪头，笑得更好看了，又或者是因为这时他才看清她脸上的妆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就打算一直站这么远跟我说话？”
:“哦，来了。”
他回过神来，慢慢往她身边走去。
虽然早已想过她可能会变，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竟没有一点以前的影子。
来到她身边，他目光深邃的看着下方的学校，缓缓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前天。”
:“待多久？”
:“不知道。你怎么不问我还走不走？”
小染开玩笑的说道，笑嘻嘻的表情透着一丝调皮，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只是穿着打扮。
:“这句话说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也是哦，搞得像我俩在逃恋爱一样。”
余小染这句话一出，他彻底愣住。原本还想着她可能只是穿着打扮不一样了，但她还是那个她，如今看来，彻底没有以前的样子了。
许是看出了他心里所想的，小染收起那副样子，转而一本正经的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
:“你……”
他双手紧紧握住拳，手心里的温度让全身控制不住涌出汗。
:“这些年…….过得如何？”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小染也愣了愣，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风缓缓地吹，拂过他和她的脸颊。
小染笑了笑，伸手将头发拨弄到耳后，缓缓坐下，说道。
:“想听嘛？”
他也笑了笑，跟着坐下，然后取出烟点上，抽了一口后忽然想到什么，又递过去一支。
小染伸手接住，要来他的打火机将烟点燃，装作熟练的样子猛吸一口，接着被呛的直咳嗽。
:“丢了吧。”
小染捂着嘴点点头，将烟按进草地里弄灭，待缓过来后问道。
:“你什么时候抽烟的？”
:“有一年多了。”
闻言，小染低下头没再说话。
见此，他继续问道。
:“好好说说吧，看过海了没？”
:“看过了。”
:“什么样？”
:“很美很美，就像我们小时候描述的那样，每次看见它，我都觉得仿佛自己长出了翅膀，可以自由自在的飞。”
:“等我考完，我也去看看。”
:“听海哥他们说，你复读了？”
:“嗯。”
:“今年有希望不？”
:“不知道，得考完了才晓得。你还没回答我，这些年过得如何？”
:“挺好的，开头几年，我舅舅一直要让我去读书，可真去读书了，到时候还得回来，所以我怎么也不肯去，后来，舅舅也认命了，不再逼我了，但那时还小，找不了工作，我就常常去海边逛，逛到岁数差不多就找了个厂一直打工到现在。你呢，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呗？”
:“我这些年没什么好说的，在大兴读完去桃城读，在桃城的时候天天跟他们出去上网不学习，然后就复读了。”
:“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会复读。”
:“对了，那几本书要还你不？就在我家放着。”
:“不用了，我现在拿着也没什么用，等回去了压根没时间看，就放你那吧。”
:“嗯。”
:“行，我也就来看眼我们的小学，该回去了。”
小染站起身拍了拍大腿、屁股，然后拍拍手，十分淡然的说道。
:“我也要回学校了。”
:“嗯，那……拜拜，有时间再聚。”
:“嗯，有时间再聚。”
俩人挥手道别，而后，一个往村子走去，一个往路口走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远，眼看小染就要走入那个弯道了，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回头喊道。
:“小染！”
另外一头，小染听到声音后也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来，下一秒，她的酒窝慢慢往里陷，眼睛亮着光，脸上出现了小时候的笑容。
:“龙绍兴！往前看！你一定要加油，要考上，去见识我们没见到过的世界，一定要加油，连同我那份一起！”
:“知道了！”
:“往前看，再见！”
:“再见！”
两人的声音回荡于山间，像吹过的风轻轻拂过青草地，拂过田野，涌向四周的山林，最终在看不见的角落散去。
小染转过身径直走入那个弯道，消失于灌木之间。
看着那个方向，他眼含热泪的笑了，慢慢转过身，大步朝路口走去。
以前，他总想着，或许那一天应该回到那小雨朦胧的林子前陪着小染一起等她们来，如今，他想要往前钻进另外一片林子采下满满一背篓的菌子，然后第二天开开心心的跟小染说。
——你看，我采了好多好多的菌子。
小染还是那个小染，她没变，他们都没变，都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所以，她已看过那片海了，现在，该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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