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说说我姥姥吧。”
“好。”
“我也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小时候跟着我娘去姥爷家走过亲戚,只是都被骂出来了,每次去都没个好脸色。我以为那就是我姥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续弦,她带了俩孩子过来,为了自己的孩子,把我姥姥的几个孩子磋磨的不成样子。”
续弦虐待原配的孩子,实在是屡见不鲜,碧洲成只能哀叹一声。
柒休觐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头,失神的看着前方的土地:“打完仗回来那会儿,我没地方去,转来转去,这儿好歹有个落脚的地儿。然后,我突然想起我姥姥了,我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她的声音,我也想象不出她的样子。我只是听我娘一次一次说起她,每次都带着满脸的自豪。我娘说过,以前她家里很幸福,我姥姥很能干,我姥爷呢,又是吃皇粮的,是他们庄上,条件数一数二的。小时候,人家有钱人家里的小孩穿什么样的裙子,我姥爷也会给我娘他们买来,庄上的小孩都对我娘他们冒酸水。”
柒休觐说起来,语气里都充满了幸福感,碧洲成也轻轻笑,跟着她的话,去想象当年的那个幸福家庭。
“我娘说,我姥姥在整个庄里是最具人缘的,家里或者地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她说一声,乌泱泱的人群都赶来帮忙。她待人极好,从来不像别人家请人做工,给人家做饭只放碗最上头一点肉,底下就都是白面条。而是每次都给人家盛满满一碗肉,一碗鸡蛋,都是用那种大碗。她手工活好,会纳鞋,家里大人小孩的鞋都是她做,她做的比买的结实还比买的好看。她还给庄上的人也做,她真诚待人,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别人也同样真心实意的帮她干活。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在一天夜里,不放心去看我舅舅姨姨有没有蹬被子,回去后喉咙里卡了一口痰,没咳出来,去世了。”
碧洲成微笑的表情渐渐消失,喟叹道:“真是好人不长命啊……要是她还活着,你们得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子啊……”
“我姥姥去世后,姥爷又娶了一个,但在庄里风评很差劲,那人脾气真的不好,说话又非常难听。刚嫁进门,就要掌握一家的钱财,要我姥爷的钱拿给她管,她自己的孩子需要用钱,她就拿出来,我娘我舅舅他们需要用钱,她就不给,真是可恶。我娘以前,其实不是这么逆来顺受的,她性子很厉害,我姨姨和我舅舅性子都软,都不敢跟她吵,我娘敢跟她吵,她还撺掇着我姥爷,让他打我娘。我娘说,我姥爷以前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从来不会大声说话,娶了这个续弦,也变得会打人了,拿了凳子往我娘身上砸,那时候我娘才十岁。我娘嫁人后,因着续弦实在不是东西,婆家逼着她跟娘家断绝往来了。我无数次的想,如果我姥姥还活着,我娘这辈子肯定不会受气,我娘是她手心里的公主!她最爱她的三个孩子,她还活着,一定会保护自己的女儿。我娘的人生会被改写,她以前可是家里的小头头,说什么都算的,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了……我娘的人生被改写了,我的人生一定也会被改写,因为我知道娘可以保护我。”
人生,总是充满了遗憾,只差那么一点,走向的命运就完全不同,造化弄人。
“我想,如果我的童年有我姥姥的参与,我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从小可以拥有姥姥和姥爷的关爱,他们一定会很疼很疼我,那我的性格会是什么样的?我受了委屈会不会钻姥姥怀里撒娇?我做人不对的时候,姥姥会不会训我,引导我走好人生的路?‘乖乖,咱们不能这么想,这么想不对哦’……我想她一定还有很多很多优点,被淡忘在了时间里,那么多人都喜欢的一个女性,她一定非常非常有魅力,她的性格,她的待人,一定非常非常好。姥姥还在的话,我不会到八岁才知道自己还有姥爷,舅舅。我娘也不会明明有亲人,但却一个人在人世间苦熬着,熬到自己孩子长大,熬到总算熬出头。”柒休觐的声音低了下去,“突然想起她,然后很想她,这种无形中血缘传承的力量,似乎让我隔着阴阳两界也能感受到她温柔而伟大的能量,然后我就对自己说,我有她这么好的长辈,我一定不能太差。真希望上天可以让我梦到她一次,好想听她跟我说几句话,抱抱我,我想,她一定是过去时光里最美的女性吧,可是我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碧洲成温柔的看着她:“我也很为你高兴,你体内有着这么好的血缘在传承。可是,如果你姥姥还在,可能就没有你了。”
柒休觐释然的笑笑:“是啊,我姥姥在,根本不会允许我娘这么受人欺负,她不会让我娘跟我爹过下去,一切都是注定了的……等这次大战结束了,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就回老家给我姥姥姥爷烧点纸。再不济,也要给我舅舅寄点钱,让他帮我尽点心意。”
他赞同的点点头:“把‘如果’去掉,休觐,你一定会活着。”
两人对视一眼,低头笑着。
柒休觐看起来很累,眼皮越来越沉了,碧洲成打开帐篷:“很晚了,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你也很累了,你的伤还没好,要不,你回城休息吧,我自己在这儿就好了。”
“没事,我在这儿守着,睡吧。”
“嗯,那我睡一会儿。”
秦韵与庞仁礼等几个军官看到柒休觐睡了,才悄悄靠上前去,低声道:“元帅……”
碧洲成放了食指到自己嘴边,示意他们小声,然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去远处。他回头看了一眼,柒休觐睡的很安稳,他放下帐帘,跟他们走到了稍远的位置:“审的怎么样了?”
“那些人都是些亡命徒,死活都不肯张口,他们还串通了口供和证据,证明是您陷害汪总督与宋国公,末将看……”
庞仁礼的话往下咽了咽,可碧洲成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淡淡的道:“皇上和长老,就真的信了。”
庞仁礼带了五万人马,却被人拦路堵截,死伤近两万人,中间拖了这么多天,才狼狈的赶到了嘉陵关,一到城里才发现这里的局势更混乱。内乱永远都比敌袭更难应对,在外打仗就算再凶险,炮火也是对准了敌人,可内乱却像是梁柱里的虫子,从内往外,蛀空了内里。
碧洲成摇了摇头:“越是这么证据充足,越是别人做的伪证,罢了,汪总督那边呢?”
秦韵回道:“如京维所言,汪总督果然在西南护送援军,一切风平浪静,元帅,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里通外贼,不可能一点证据线索都没留下,你确定在西南的是汪总督本人,而非人假冒?试探过了吗?”
“这……这倒没有,是末将疏忽了,需要重新派人去试探吗?”
碧洲成叹了口气:“不用了,有这几天时间,汪总督也就归位了。你让人去查,完颜律和完颜斑等人,分别是从什么地方混进元国的,还有,纳兰家有没有从中帮助。”
“是。”
几人到了告辞的时候,又犹豫的看了一眼视线里的那个小帐篷:“元帅,天快亮了,您……”
碧洲成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他自己重伤未愈,又要掌控着前线的情况,又要提防着宋叶敏给他挖坑,皇上和长老如今态度又模棱两可。过了这些年这样不安生的日子,其实他也已经很累,如果刚刚,柒休觐叫他‘小洲’之后,说的是些别的,可能他打完这场仗,就不想再打了,辞了官职还了帅印,也过几年清净安生的日子。然而,然而……
“回去吧。”碧洲成将东西收拾好,驾了马车回城了。
柒休觐刚睡着没多久,她耳朵里就钻入了些杂音,她皱着眉头,将耳朵往枕头里压了压,可是那杂音越来越重,越来越靠近她,直到她憋了一股气,把她憋醒,睁开眼睛,是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元臻和隐渊都还没睡,碧洲成犹豫了一番,还是让人通报,想进去解释一番。
元臻听说碧洲成从城外回来了,神色有几分复杂,一方面,他对自己残忍的将柒休觐关在门外而心虚,就好像自己苛待了元帅的亲信一般。一方面又觉得碧洲成爱惜的也太过了,他当时的态度,分明就表明了‘我的人我自己护,不用你们来装模作样的假好心’。如果自己不是皇帝,也知道碧洲成最是遵从规矩体统,碧洲成当时的表情已经像是想把眼前的人都砍死一样。
可他已经到了那种地步,却还能想到顾虑两人的名声,让几个军官跟着,在远处一起陪着,这样一来,也没人能借势传什么流言蜚语。
今日审问的那些叛军,又全部拼死告发碧洲成陷害他们二人的阴谋,元臻和隐渊没有全信,但到底心里存了个疑影儿。
碧洲成此时前来,也不知道是要说什么。
“让元帅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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