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屋顶多处漏水,外面也有响雷在轰隆隆的响,可是这丝毫影响不了欧阳谦,他实在太累了,折腾到现在,就是下起倾盆大雨恐怕也泼不醒他了。
可是他睡也睡不安生,元臻在他耳边说了‘分尸’两个字,他打从心里发怵,他一向知道义父说一不二的,如果真的分尸,他该怎么办?他永远都投不了胎,永远要游荡在这世间,无处可归么……不,他宁愿生前把罪全都受了,他宁愿让义父每天打,只要他能消气,只要能弥补他的过错,什么惩罚他都能承受,只要能给他留个全尸……
元臻被他勾起了伤心事,平复了心情之后再次进去,看到他已经睡着了,躺的地方已经有水流过去了,所以他身下都是湿的,这样一身的伤再泡一夜的水,身上的伤口不都化脓了?点了他睡穴,待他睡的更沉,将他抱起挪到了另一间完好的房间。
将他放在床上,给他擦了擦身上的水,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分尸?他怕自己将他分尸?杀死还不算,还要砍成一段一段的?自己再恨一个人,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而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怕在自己手中落的尸骨无存的下场?自己在他心里就如此心狠吗?元臻带着一肚子愤懑离开了杂役房。
晚上他裹着一条薄被子,寒气屡屡入侵体内,睡得极不安稳。做梦又梦到义父把自己关到暗室里面,把自己逼到一个角落里,脸色暴戾的逼着自己骂:“当初朕一念之仁养了个小狼崽在身边,朕对你那么好,给你吃好穿好,把你当少爷养……”转眼望着旁边烧的通红的煤炭,“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就应该把你活埋!”
欧阳谦蜷缩着坐在墙边,恐惧的抱着双臂缩在一团,眼泪充盈了眼眶,颤抖着声音求饶:“义父……不要……不要……”
“朕把你养这么大,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义父用火盆里的钳子拨动了一下煤炭,一点点的红星飘到空中变成小黑点落下来,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欧阳谦更害怕。
恐惧的看了一眼炭盆,又看回元臻,呜咽的眼泪流下来:“不要……义父……不要……杀了我吧……让我死吧……”
“不要……杀了我吧……”欧阳谦哽咽的声音呓语出来,透过月光他苍白的脸庞下流下一行泪。
火红的煤炭一下被义父打翻,纷纷滚落到自己身上来,烫出无数血洞……
欧阳谦猛地惊醒坐起来,浑身不可抑制的抖着,发现是个梦,闭眼长呼一口气。手抚上额头,身上大汗淋漓,随手一抹,手上都是泪和汗的混合物。
眼见天亮了,元臻起身穿衣,他记得值勤表上今天该是欧阳谦值勤的,可是却没见他的人,当即叫了秦柯来,质问道:“欧阳谦呢?”
“呃……”秦柯犹豫了一下,“他在杂役房养伤……”
“你就是这样给朕带人的……他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元臻满脸都是阴郁之气,秦柯吓得连连躬身,“属下这就去叫他……”
“回去了自己领罚三十大板。”
“是……”
欧阳谦虽然手脚接好了,可身上伤却还疼的厉害,本来半个时辰的路程,生生得走快一个时辰才能到,等到了承明殿门口,他已经出了一身的虚汗。
他站在门外叫道:“皇上,奴才欧阳谦拜见。”
元臻打开房门,瞪了他一眼:“您还知道来啊,如果不是朕差秦柯去叫您,您是不是就打算不来了?您可真是自由,朕这承明殿侍卫的担子你也想担就担,不想担就不担,朕也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奴才先前胳膊腿都断了,动不了……”欧阳谦低垂着头解释,元臻冷笑一声,“你倒是会捡好听的说,好为自己开脱罪名不是?朕为什么弄断你的胳膊腿,你比谁都清楚。”说着长喘了一口气,也不想跟他说废话了,摆了摆手,两名侍卫示意明白,就搬了凳子拿了板子过来了,欧阳谦看了他们一眼,想开口为自己说两句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气的,是宝物碎了的事,根本不是什么自己来不来值勤,罢了,挨不住也就是一死罢了,不要平白丢了气节。
他没吩咐数量,侍卫也不敢问,就扬起手中的棍子,往下砸去,元臻没有那么好的兴致看人挨打,关了门就进屋了。拿起奏折又如何能静得下心去看,听着屋外击打的声音,他心里尤其的烦躁,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一次一次的打他,如果真的生气,干脆杀了他好了,不舍得杀,还要一次次的惩罚他,说是消气来的,可是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不消一会儿就听得侍卫在外喊话:“皇上,他晕过去了……”
“泼醒他,让他在墙角跪一晚!”
侍卫暗自咂舌,也就欧阳谦身体底子好了,这么多次反反复复的打板子,他都怕把人给活生生的打死了,皇上还愣是不当回事,他的臀部已经烂的不能看了,还要让人跪一夜……
打了井水泼到他身上,欧阳谦惊醒,看向他们的视线都是浑浊的,他们扶着欧阳谦跪在墙角,小声道:“皇上让你在这儿跪一夜……”
欧阳谦一手扶着墙,一手按在地面上,疼的根本没力气说话了,两名侍卫对视一眼,就默契的收回凳子和板子,渐渐走远了。
疼的受不了了欧阳谦就拿头撞墙,一下狠过一下,撞的他的额头鼓起了一个大包,还在撞。等到翌日天亮,元臻出门去看的时候,欧阳谦已经没个人形了,头上到处都是撞得黑紫的大包,把元臻吓了一跳。
元臻问道:“可曾偷懒睡觉?”
欧阳谦虚弱的摇头:“奴才不敢。”
元臻望着他半晌,不知怎的,再见到他,忽然想起了昨夜他哽咽求恕的眼神和说过的生死之事,他让自己给他留条全尸,他想投胎转世。元臻心里酸疼酸疼的,仿佛眼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养了十几年,感情融入骨髓的亲人,定定的道:“抬起头来。”
欧阳谦吞咽了口口水压下自己心头的紧张,才缓慢抬起头来,目光垂视地面。
元臻审视着他的身体,感觉他好像更瘦了一些,眼眶带着深深地氤氲,脸色苍白,病怏怏的,心又软了下来,当下扯了他的领子往屋里走,欧阳谦吓得一哆嗦,以为是行为不得体,又要挨打了。
元臻扯得他进屋,厉声呵斥:“滚进去好好擦擦身子,再上点金疮药,整完了好好睡一觉,病怏怏的怎么伺候人?”
欧阳谦条件反射一般的跪下,更加恭谨的下拜:“奴才是有精神的……”
“让你睡你就去睡!”
欧阳谦逃命似的跑到后面温池里,不消一会儿就看到一身新的中衣放在屏风上,重新清洗了一下伤口,虽然疼,但还能忍,等他擦洗完身子,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欧阳谦走出去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金疮药瓶,现下也当没看见,拖着步子走到前面去屈膝跪下:“多谢皇上垂怜。”
元臻努了努下巴:“把那药用了。”
欧阳谦起身有些蹒跚的拿过自己的衣服,掏出了一个透明的小包,里面装着一些绿色的药膏,再次跪下,躬身道:“奴才有带药,宴叔怕奴才伤口感染,嘱咐了让奴才经常擦药,奴才进去擦一擦……”
元臻无声的瞪着他,咬了咬后槽牙,压抑住自己心头的怒气,一个外人都尚且怕你伤口感染,更何况是朕?不懂体恤人心的小畜生!
欧阳谦正往里走着呢,手中的药就被夺去了,回身一看,元臻已经将药攥在手里了:“朕命令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最好照做,朕不让你碰的东西,你才不许碰,别再让朕重复一遍。”
欧阳谦有些无措,踌躇着看了眼那个鎏金的瓶子,心里估摸着要多久能还上这个药钱,元臻大大的白他一眼:“这药是朕给你的,不是卖给你的,别拿你狭隘的心思来想朕!”
欧阳谦松了口气,躬身道:“那谢谢皇上了……”
元臻看着他拿着药一瘸一瘸的进了里屋,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又拜下谢恩:“奴才谢主隆恩。”
下跪磕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元臻让他坐在凳子上,快速给他接好了胳膊和腿,淡淡的道:“去床上好好睡一觉,值勤表上这几天都是你,养好了身体才能好好保护朕的安全。”
“是,奴才睡地上就可以了,屋里比屋外暖和。”欧阳谦被那日他断手断脚的责罚罚的怕了,不敢再使小性子,也不敢再放肆的承受荣宠,他现在只想自己能卑微一些,不让义父注意到,少受点责罚就好了。
“你再敢说一个字?”
欧阳谦果然不敢再说一个字,一溜烟钻进被窝里,确实是困倦极了,这几天一直没有好好睡觉,洗了澡之后浑身的疲乏都叫嚣的厉害,这会儿闻着熟悉的龙涎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闭上眼就入梦了。
元臻佯装看书的姿态终于也放了下来,收拾收拾书籍和奏折,坐在桌前批折子。
别的侍卫值勤的时候也没见可以睡觉的,义父竟然也允了自己睡觉,欧阳谦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也不知义父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等睡醒了下了床,就洗把脸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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