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恕己本次的演讲，到了这里才算开了一个小高潮。
人类想要进一步进步，就需要明白我们人类的思想从何而来。
人类的未来又该向何处去。
就连三体中那些人类精英将三体文明奉为真神的幼稚思想，更让周恕己觉得应该给他们的大脑里面注入点新的东西。
“都特么迈向宇宙了，不会还相信神那套言论吧？”
周恕己意味深长地走到台下，来到山衫惠子的身边，慷锵有力地说道：
“既然我们人类未来的目标是成为神，那么我们首先要搞清楚什么是神？
神，又是怎么来的！
我们人类在漫长的7万年里，经历了三种文明的变革。
第一次是远古时期的狩猎采集文明；
第二次是人类学会耕种开启的农耕时代；
第三次就是工业革命掀起的工业时代。
我们远古的祖先在狩猎采集时代，是标准的泛灵论者，即万事万物都是有智慧的。
认为我们人类和其他动物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时代，没有神，万物平等。
人类想做任何事情，就要跟其他生活在这里的生物不断协商。
我们人类祖先在狩猎采集文明中，说话的对象不仅有动物、树木、石头，还包括精灵、魔鬼和鬼魂。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沟通关系中，就会出现各种价值观和规范。
某些狩猎采集社会直到现代依然存在，也仍然遵循着朴素的泛灵论的世界观。
我举个例子，现在生活在天竺国南部热带森林中的纳雅卡人就是现代人类社会中现存的狩猎采集社会之一。
纳雅卡人很有意思。
如果他们在森林里遇到老虎、蛇或大象等危险的动物，他们不会马上逃跑，也不会特别害怕，而是首先会和动物沟通交流：
‘你住在这片森林，我也住在这片森林。你来这里吃东西，我也要来采块根和块茎，总之咱们都是邻居，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当地森林里曾有一头公象，纳雅卡人给它的名字是“独行的大象”，它后来杀了一位纳雅卡人。
当地林业部想要处死大象，但纳雅卡人拒绝了。
他们告诉充满现代思维的林业部工作人员，这头公象曾经和另一头公象感情很好，他们俩是好朋友，总是一起在森林四处闲逛。
但某天，林业部的人把另一头公象杀死了。
从此之后，“独行的大象”就变得既易怒又暴力。
山衫惠子小姐，您是全球顶级的脑与科学专家，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纳雅卡人为什么会阻止林业部的工作人员杀死这只会伤害人类的大象？”
山衫惠子面对周恕己的提问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多年培养出来的优秀心理素质很快让她镇定了下来。
“周教授，您刚才提到，泛灵论的纳雅卡人认为这个宇宙的万物都是平等的，人类做任何事情需要和环境里面的生物进行沟通，大家和谐相处。
但是人类林业部的人杀死了他的同伴，所以这头大象才会攻击人类，纳雅卡人会不会是认为这种行为是合理的，也属于森林条约的一种？”
但是观看直播的网友有些懵逼了，甚至很多人掀起了争论：
【原始人就是原始人，这头大象已经具有了伤害人类的倾向，属于非常危险的动物，虽然是人类先伤害了它的同伴，但是它应该被抓起来。】
【但这是泛灵论的宇宙观，人和自然万物都是平等的，人伤害了动物，动物就能反过来报复人类！】
【楼上的脑子抽了吧，什么时候动物能和人相提并论？！】
……
周恕己是看不到网上的争论的，他欣赏地看了山衫惠子一眼，认可地说道：
“山衫惠子小姐，您说的很对。
当时纳雅卡人告诉林业部的工作人员：如果你的另一半被抓走了，你会感觉如何？这头大象就是这种感觉啊。那两头大象有时候晚上会分开各走各的，但到了早上又会在一起，直到那天，大象看到他的伙伴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如果有两个好朋友被你射杀了其中一个，另一个人会不会生气？
像我们这些处于工业化时代思想的人，会觉得这种泛灵言论简直不可思议。
这帮人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在工业文明的现代人眼中，动物从本质上就和人类有所不同，而且动物是较为低等的。
就算是生存在农耕文明的古人，也不会把动物看的和人类一样平等。
比如《圣经·旧约》，写成时间约在公元前1000年，其中记载的最古老的故事，反映的是大约3000年前的事。
所以在圣经中唯一一个泛灵论的故事，仅仅出现在全书一开头，并且还是作为警告之用。
圣经中的篇幅并不短，而且全书讲了各种神迹奇事，但唯一一次说到动物与人交谈，只有伊甸园的那只蛇，引诱了夏娃吃下智慧的禁果，导致人类被上帝驱逐。
在圣经描述中，一开始亚当和夏娃就是在伊甸园以采集为生，而逐出伊甸园的情节与农业革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愤怒的耶和华不再允许亚当采集野果，而要他从地里得吃的，累得汗流满面才得糊口。
因此，只有在伊甸园这个农业文明诞生前的时代，圣经里的动物才会和人说话。
从这个事件里，圣经究竟要教我们什么呢？
除了不该听蛇的话，大概最好也别和任何动物和植物说话，因为这一切只会导致灾难。
这则圣经故事放在圣经的开头，其实还有更深入、更古老的含义。
在大多数上古语言里，夏娃这个词的意思就是“蛇”，甚至是“母蛇”。
可在圣经里人类之母的名字，也用了夏娃这个字。
这里就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泛灵论神话：蛇非但不是我们的敌人，还是我们人类的祖先。
很多泛灵论种族，包括大夏的伏羲女娲造人，他们兄妹俩也是人身蛇尾。
这远古时代，人类认为人的祖先就是蛇。
作为农耕文明的思想产物，圣经的创作者用夏娃这个富有特殊意义的名字，就是费尽心思告诉转为农耕文明的人类：我们不是蛇的后代，而是由耶和华用地上的尘土这种无生命物质创造的。
蛇不是人类的祖先，相反，蛇反而像魔鬼一样，引诱人类对抗我们天上的父。
在远古的狩猎采集时代，人类把自己看成另一种动物，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动物都是平等的。
但农耕文明的神话或者宗教则是告诉人类：人是神独特创造的，要说人也是动物，等于否认神的能力和权威。
当农耕文明诞生，人类开始蓄养并奴隶动物，于是家畜家禽出现了。
人类清楚知道自己在剥削这些家畜，用它们满足人类的欲望和任性。
为了消解这种罪恶的枷锁，给自己的行为套上正确的合理解释。
神这个词，就被人类捏造幻想出来了。
有神论取代了泛灵论。
泛灵论认为一棵树和一块石头都跟人类一样，具有同样的价值与权利。
但是在有神论看来，整个宇宙并不是万物共同组成的议会，而是由一小群神或是唯一的神创造的。
而我们人类则是神的特殊造物。
有神论的宗教用一种新的宇宙神话来合理化农业经济体制。
过去的泛灵论，将宇宙描绘成如同一场盛大的京剧，有无穷无尽、五彩华丽的角色不断上场：大象、橡树、鳄鱼、河流、高山、青蛙、鬼魂、精灵、天使、魔鬼，都是这场宇宙大戏的角色。
但有神论的宗教改写了剧本，把宇宙变成双人相声，表演者只有两个主要角色：人和神。
天使和魔鬼也在这次剧本改写中幸存，成为神的使者和仆人。
但原来其他泛灵论的角色，比如所有的有智慧的动植物以及其他自然现象，现在变成了无声的装饰。
即便有些动物被认为具有某种神性，也有许多神带有动物的特征。
比如埃及的阿努比斯神就有着胡狼的头，甚至耶稣基督也常被描绘成羔羊的形象。
只不过，古埃及人很容易就能分辨阿努比斯与潜到村子里偷鸡的普通胡狼有何差别；
而基督教的屠夫在宰羊的时候也从不会误认为这只羊就是耶稣。
我们常常认为有神论的宗教只是赋予诸神以神格，却忘记宗教把人类也神格化了。
在神这个概念被塑造出来之前，智人一直只是这个地球上成千上万名演员当中的一员。
但在新的有神加入的剧本中，智人却成了中心角色，整个宇宙围绕着他转。
而同时，诸神则要扮演两个相关的角色。
首先，诸神要解释人到底有什么特别，凭什么要让人类占主导地位，剥削其他一切生物。
例如基督教就说，人类之所以能支配其他生物，是因为造物主给了他们这项权力。
基督教还说，上帝只给了人类永恒的灵魂。
而既然这永恒的灵魂是整个基督教宇宙的重点，而动物又没有灵魂，它们当然就只能扮演被人类奴役肆意杀死的角色。
人类成为上帝造物的顶峰，而其他所有生物只能待在角落里。
其次，神要负责在人类和生态系统之间进行调解。
在泛灵论的宇宙里，所有角色都能直接沟通。
如果你需要驯鹿、苹果树、云朵或岩石给你什么，你可以自己直接去和这些动植物和自然环境去谈。
你到苹果树面前，和它说：希望你明年多结些果子，今年我帮你多驱赶你身上的虫子。
果然，在来年，这颗苹果树长出了更多的果子，这就证明你的谈判成功。
如果来年这颗苹果树结的果子并没有变多甚至结果更少，那就是谈判失败，或者你给的筹码不够。
但到了有神论的宇宙，所有非人类的实体都不会说话了。
于是，人类不再与树木和动物交谈。
但这样一来，如果需要果树产出更多果子、奶牛产出更多牛奶、云朵带来更多雨水，以及蝗虫远离你的作物，又该怎么办呢？
这就是神上场的时候了。
诸神承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虫病不兴，而人类只需要给他们提供一些小小的回报。
这就是农业交易的本质。
诸神负责保护农业，让农业丰收，而人类则将部分农产品献给诸神。
这笔交易对人和神都好，却牺牲了地球上的其他成员。
当然有神论宗教对动物仍然有一些友善的想法。
诸神让人有权掌控动物界，但享有权力的同时也要负点责任。
例如犹太人就奉命必须让家畜在安息日休息，并尽可能不给它们造成不必要的痛苦。
只不过，每当发生利益冲突，人类的利益仍然永远高于动物的利益。
在农耕文明时代，我们人类通过大脑中的幻想，成功和地球谈成了一笔交易。
根据这项交易，神给了人类控制其他动物的权力，条件是人类要对神、自然以及动物本身履行某些义务。
狩猎采集者并不觉得自己比其他生物高级，原因就在于他们很少意识到自己会对生态系统造成影响。
当时典型的部落大概只有几十人，部落周围却有几千只野生动物，部落能否存活，有赖于理解和尊重这些动物的欲望。
负责找食物的人要不断问自己，野鹿想做什么？狮子又会想要什么？
否则他们就捕不到鹿，也逃不过狮子的利爪。
但农民却与此相反，他们住在一个由人类梦想及思想控制和塑造的世界。
虽然人类仍然逃不脱强大恐怖的天灾，但已经不再那么依赖其他动物的想法了。
人类聚集的村庄有了火焰、有了更强大的武器，有了篱笆，不用再担心狮子、老虎、狼群、大象对村庄进行的毁灭性打击。
农场上的小伙子很早就懂得怎么骑马、给牛套上犁、鞭打倔强的驴子，以及把羊赶去吃草。
每天这样过日子，人类就很容易就会认为这一定是某种自然秩序，或是神的旨意，让我生下来就能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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