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事求是地说,刘师敬对乌屯河沿岸工事的改造并没有达到十分好的效果。这本就不是一条大河,冬季又是枯水期,再加上河面上结出的冰层,使得它在地利上的阻隔效果并不突出。
真正迁延了狄人脚步的,是刘师敬撤退前在己方营寨处点起的大火。当狄人抵达乌屯河南岸时,只见河对岸火光冲天,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及至半空便已融化。丝钵叶护见此,干脆下令全军就地休整,他们原本就是准备要在乌屯河取水的。
奴剌托庇立马于冰面之上,感受着前方涌来的热浪,脸上渐渐泛起了愁容,心中打定了主意后,他拨转马头,直往丝钵叶护的大帐驰去。
此时丝钵叶护正就着火盆睡觉,帐外守候的侍卫自不敢放奴剌托庇进去搅扰,托庇也一言不发,只站在帐前苦等。
大雪淋在他的头上,冷风刺破毡衣,不知过了多久,托庇渐渐失去了对身子的感知。
丝钵叶护从梦中醒来,额上布满了汗珠,后背也顿生黏腻,浑身燥热不堪。用温水漱了口后,他仍觉着不痛快,便要喊人拿一块热麻布来擦身子。
他这才知道帐外正有一人求见。
“奴剌部的托庇?这人我记得。”
丝钵叶护走到帐外,却只见一雪人伫立在风中,丝钵叶护大惊,当即踹了身旁那侍卫一脚,怒吼道:“托庇过来,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说完,丝钵叶护忙走到奴剌托庇面前,却发现他的嘴唇乌紫,眉眼胡须上结满了冰碴子,已是不知死活了。丝钵叶护见状,又回身搀扶起那被踹翻的侍卫,连连致歉道:“是我睡过头了,不关你的事。”
叶护的歉意那侍卫岂敢消受,他连忙站起身来,大声谢罪,抬头见叶护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心中十分感动,抹了把脸上的雪后,小跑着一把扛起被冻僵的奴剌托庇进了大帐。
当奴剌托庇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扒了个精光,皮肉紧贴着三个不着寸缕的侍女,抬头环顾,他这才晓得自己正躺在床上,而丝钵叶护正坐在自己面前。
“你是奴剌部俟斤托庇,沙曼的侄子,我记得你,很厉害的年轻人。”
奴剌托庇平日也不是什么特别讲究汉子,但到底是个年轻人,他刚要掀开毡被下床行礼,却想到此刻的床上正有着四具裸体,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了。
丝钵叶护不以为意,伸手帮奴剌托庇掖了掖被角,说道:“你受了冻,就在这里休息吧。”
接着,丝钵叶护朝身边随从努了努嘴,那随从便离了大帐,须臾回来时,却将一物抛到地上。
“我曾经对他们说过,但凡有人匆匆而来,就一定是有急事要找我商量,不能擅自拒之门外。今天只是因为我贪睡了一会儿,社那就敢封门,险些把你冻死在外面。他不仅坏了我的规矩,还伤了你的身子,应该接受责罚。”
闻言,奴剌托庇先是不解,转瞬以后便是大惊,抬头看向地面,却见那里正有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将毯子染得殷红。
“叶护……”
“如果我再多睡一会儿,恐怕你已经死了,他是你的仇人,不要对仇人有慈悲心。”丝钵叶护摇了摇头,眼中却隐隐含有泪水:“只是社那跟我已经很久了,以前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
丝钵叶护吸了一口气正要叹出,却面色一变,说道:“但是他坏了规矩,误了我的事,这样的人,比仇敌还要可恨!”
奴剌托庇听了他的话,心中却感到怪怪的,口中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对了,你找我是为了什么?”
终于说到了正事,奴剌托庇正要起身应答,却又被丝钵叶护给按了下去,便只好躺着说道:“叶护,我们快些走吧!”
“我是要走的。”丝钵叶护答道。
“我说的是尽快!而且不能跟在夏人的屁股后面,至少松沱河不能去,走小屯河吧!”
“为什么?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跟夏人碰面以后会动手,到时候会死人。但是走小屯河的话就要绕路了,而且小屯河太小了,那里的水不够我们的人喝。托庇,不要高估人的能力,人是赢不了天的。走小屯河的话,路上冻死、渴死的人,可能要比跟夏军打仗死的人还多。”
丝钵叶护的话是有道理的,在这种时节迁徙,自然往往要比敌人残酷得多,奴剌托庇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但他摇了摇头道:“叶护以为夏军也怕冬天吗?”
“人哪有不怕冬天的呢?”
“叶护的意思是,夏军不会冒着冬天跟我们死战?”
“是的。”丝钵叶护点了点头,答道:“去年,我们的人可以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迁徙,甚至直逼高昌国,而他们却不敢出城阻拦。如今即便有些动作,也不过是要给他们的皇帝一个交代罢了,他们是不会拼命的。”
其实丝钵叶护还有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他愿意送一些人给夏军杀,他既然来到北庭发了财,那么也应该付出一些代价。夏军能够取得一些战果,双方才能在大体上实现相安无事,到了明年,如此再来一遭,自己依旧可以再发一笔财,长此以往,自己这个西面设就能够与夏国北庭都护和平共处。
但奴剌托庇依旧摇了摇头。
“叶护错了。我觉得,夏军现在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了。”
“说说你的理由?”
“如果夏军只是想和我们做做样子,又何必在这里徒费人力物力设防,还要亲手烧了自己的营帐?又何必在前几天处处现身?”
“可是他们究竟没有动手吧?”
“就是因为没有动手,我才担心。”奴剌托庇当即否定道:“他们如果要动手做做样子,那么早就动手了,根本不用挑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他们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却还迟迟不肯让主力现身,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做全局的调度,跟我们展开一场真正的大战、死战。他们现在就是在引诱我们去松沱河,我可以肯定,他们的主力就在松沱河!”
丝钵叶护闻言,神情也不再轻松,他盯着奴剌托庇问道:“这都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
“你需要说服所有的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