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然醉得厉害，脸色驼红，趴在床边，似是要吐的样子。
彭本博进来，轻声叹道:“娘子辛苦，便是醉酒，也没有人来侍候。”默默地端了水给她擦拭脸庞，又拿了桌子上，那还温热着的喝了一半的醒酒汤喂给她一点，睡着，不能灌。
效果还不错，他心想，拿了帕子一点点擦拭她的面颊和耳后。放下碗，端详着陈子然慢慢好转的神态，又摸了摸旁边的凳子，还残留着些许温热，应该是沈青微吧。
那个人总是这样，不该做的不做。他看着陈子然的眼神，彭本博懂得，自己虽然是在读书一门上有天赋，倒也不是完全不通人情世故。
他们成婚后，沈青微就不再做多余的事。就像现在，他将陈子然抱回来放着，却没有给她褪去衣衫，给她煮了醒酒汤，却没有扶着她喝完。
彭本博有些隐秘的难过从胸中弥散开来，他与陈子然相处的时间还太少，对她还不够好，不够覆盖另一个人的痕迹。
躺着的陈子然嘤咛了一声，像是要醒过来，彭本博连忙过去拍了拍她的背，嘴里哼着轻柔的歌谣，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听着歌，陈子然感觉有些吵闹，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夜里的烛火并不亮，只依稀照见了旁边人的轮廓。烛光摇曳，陈子然便一点一点看清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唇，眉眼带笑，像是一朵花，唇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太累了。
不过，不是他……
陈子然挣扎着动了一下，感觉身体有些沉重。
“醒了，便来喝着醒酒汤吧。”
那略苦的汁水便进了她的口，混沌的大脑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多谢。”
“无妨。”
陈子然靠在男人身上，心底流出丝丝缕缕的暖意，和很久以前靠在父亲身上一样。只是父亲同母亲合离后，就不再见她。若不是今年带了彭本博回来，她怕是都要忘记父亲的模样了。
那日他略显疲惫的眉眼，落在陈子然眸中，看他只落寞地靠在院中的石桌上，她心中亦是不忍，只勉力撑着询问彭本博之事，分散些注意力。
彭本博收了碗筷，在外间搭好的铺上躺下，陈子然偏头看他熄灭烛火。
更深露重，两人便入睡了。
收拾完牢中人的沈青微，浅浅擦拭了手上的血迹。依然洁净的目光，投向了那间刚刚熄灭光亮的屋子。
于是，夜色又笼罩了他们。
沈青微低着头，坐在刚刚的石凳上，冰冷刺骨。他突然就不怨了，他这样的人，生来就不属于光明，一早就碎裂在黑暗中，爱他的人实在辛苦。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中溢出。
他出身农家，本也是应当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样平凡地过一生。可是世道艰难，赋税增加，他便尝试着行商、科举、改良土地产量。一步一步，搭上了郡主的船；一步一步，成为了现在这副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杀第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很慌乱的，跪在雨中，郡主便为他撑了伞，给他一点点，人间的光。
那天，雨下得有点大，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搬空了，徒留父亲靠在墙角。那个一辈子扛锄头挖地的人，锄头被抢走了，生命也被抢走了。
他壮实的身体，跪在父亲身边，一点一点扒开他的拳头，那里紧紧握住的衣角，是那些强盗身上的。
沈青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双手满是血腥，但在郡主这里修养得细嫩漂亮，给他破碎的内里，包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表。
只是，夜色如水，轻轻浅浅地就流走了。
醒来后，陈子然揉了揉脑袋，整理了一下衣衫，便自己穿衣服起身。
今日，彭本博便要参加考试。
虽然大醉一场，倒也不妨碍她起身安排事宜。
沈青微白日是不在府中的，今日亦然。倒是若梦一大早前来拜见，顺便带了她那个一副书呆子模样的弟弟来。
“彭君的才学想必不需要担心什么，今日前来拜会，希望能沾一份喜。”
那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又之乎者也地说了一堆，听得陈子然拉了若梦在一旁笑闹，叫若梦这个姐姐羞红了脸。
彭本博出发时，手中握了几卷书，便抽了其中看起来比较新的一本递给若询。“一时匆忙，没什么相送，既然是才学上的朋友，那就送你这卷书。”
若询还有些茫然，彭本博已经收回手，上了马车，不再回头了。
陈国尚武，对于文官的选拔并不十分上心，主要依靠官员或者学士的举荐，然后进行考核任用。大致类似于察举制。
彭本博之前游历，除了想要了解更多世间万物，也有为自己挣声望，与各地官员交好的打算。此时背着包袱走进考场，确有一些奇异的感觉。
他游历各处探访风土人情时，其实并不如现在这般镇静。刚出发，踏进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便对上了一伙坏人。不过是因为当时名声不显，才躲过一劫，可是身旁被抓走的人，抢走的财物，还是让他分外难受。
幸好遇到侠客，帮忙把那伙人打走了。救回了乡亲还带回了他的财物，只是行色匆匆未能留下姓名。
也是从那之后，彭本博与那些人有了患难之情，收集情报倒也便利了一些。村里人对他态度尚好，也乐意受他一点银钱，帮他做事，第一步的好基础，让他后来的走访也顺利了很多。
回忆过后，手下也是抓紧时间去完成这两道大题。一题论学识，一题论理想，倒也算得上是好题。
彭本博虽更加擅长算学，但心头念着考试，还是能作两篇文章出来的。
他想着从前四处游历时学来的生存技巧，笔下还是洋洋洒洒写了很官方的话来。只在最后一题上，写了体恤民情应实地考察的道理。策论取士，毕竟不是作文比赛，有更为考官青睐的范例也是无法避免的。写好后便放下笔等待。
然后考官一个个地收卷子，再一个一个地放出大门了。交卷的时候搜一遍身，出了房门、院门再搜，一是查看有无作弊，二便是收一些考生的孝敬。照例先看看身份比量，官小则多拿，官大则少拿。要是无权无势又没有钱，就只能等着家里人来赎人，若是一天到晚都没来，就抓去做苦力挣钱。
彭本博连过三道门，差点衣服都被扒了，实在愤怒，便黑着脸离开，只等放榜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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