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什么?”男孩子穿着干净清爽的白衬衫,看向不远处正在打闹的一对年龄相仿的男女。
被问的人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谁?那男的吗?昆源!老爸是某知名企业的老总,家里挺有钱的。”
白衬衫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两个打闹嬉戏的人越走越远,“不是他,是和他一起的女孩子。”
“她呀!”男孩继续回过头去狂炫碗里的面条,刚考完最后一场出来,着实把他饿坏了。“大名顶顶的谷氏千金,谷凝黛。她你都不认识。”男孩边扒拉饭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谷凝黛…”白衬衫终于舍得在人影消失的尽头挪开眼,意犹未尽地反复琢磨她的名字。
她明媚中带着英气,倒不应该取这种脂粉气的名字,看她英姿飒爽更像是名门将后,却没料想是财阀千金。
他叹了口,摇了摇头,埋下头去继续干饭。
一同吃饭的朋友看了他一眼,咂舌道,“听说有男朋友了。还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好像是农村来的。”
白衬衫吃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对方不像是在编造故事,“以她的条件,不应该吧。”
男孩子摇了摇头,“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但这不是秘密。听说谷氏因为这个男的,要跟她划清限界,闹的挺凶的。唉,天之骄女,为了一个什么都给不了她的男人把一副好牌打的稀烂。哎?小康,你倒是吃呀,愣着干嘛?!你不吃,那我吃了啊!”他说着就要把白衬衫的那碗面端过来。
白衬衫眼疾手快,一把护住了自己的碗,“去去去,吃你的去!”
—————
康家别墅大院,管家荣姑遣散掉所有佣人后,独自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
此时正值夏末,天还很热,夜晚的虫鸣声直到深夜才会消停。
这些日子她的眼皮一直乱跳,小康的电话也打不通,就连小谷的手机也关机,突然之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直到刚刚,有一位曾来过家里的警官特地来通知她,她识得他,他叫战胜。跟谷凝黛的那个发小一起来过。
看到他,她心里已经猜到七七八八了。
果不其然,见四下无人,他用极其沉重且简单地五个字表达了自己的来意,“康柏牺牲了。”
康柏,男,31岁。原名,康松柏。
十一年前,以警校第一名的成绩被纳入特殊任务中。
十一年后,在异国执行任务时牺牲,警号013269至此永久封存。
她双唇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还是极力保持着冷静,“他什么时候回来?”
身着警服的战胜回答,“在路上,应该很快就会到。谷凝黛叫我提前过来跟您…”
“好!”她一把抹净眼泪,打断他的话,“辛苦您跑一趟,请回吧。”
人都走后,她一个人坐在大树下默默地回忆着过往。
她这一生啊太苦了,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心想着,苦就苦点吧,守着丈夫留下的这家小饭馆把孩子安安稳稳拉扯大,到了那边也好跟那个短命鬼丈夫有个交代。可偏偏事与愿违,孩子读小学三年级那年出了车祸当场就没了。
丧夫又丧子,娘家也没人了。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去河边走一走。
冷厉的夜风,漆黑的河水,彷佛都在召唤她孤苦无依的灵魂。
从来没有拥有过的人是不会害怕失去的。可偏偏上天给过她美满的家庭又戏谑她的天真,给予与掠夺几乎前后发生。
她苦笑着。
痛苦的活着,何尝不是一种惩罚呢。
一阵冷风拂面,她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原本苦涩的脸色再昂起面庞时却又无故增添了几丝笑容。
人间很好,却不愿独存幸生。
“你们爷俩等着我,我,这就来。”说罢,她一头扎进了河里。
阎罗殿里不见阎王,她在漆黑黑的地方摸摸索索的向前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光亮口。
再睁开眼时,印入眼帘的是浑身上下全数浸湿的少年郎。
见她醒来,他关切地询问,“阿姨,您感觉怎么样,我背您去医院吧。”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她看了看周围,又看向头发脸上都在滴答水的少年郎,大眼瞪小眼间,她忽然大哭出来,“你怎么可以救我呢?我本就该死的人,死了不打紧。你年纪轻轻的为了救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再把自己搭进去可咋整呐!”
她越想越后怕,人间已无挂怀处,可人家是拥有大把光阴的少年郎,万万不能因为自己平白断送一条鲜活明亮的生命呐!
男孩却笑了起来,“看您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以后这河边少来。”他说着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件干净的校服给她披上,“我送您回家。”他说着背对着她蹲下身子,“来,我背您回去。”
从这以后,这名还在读高中的少年终于不再像一艘没有渡口的游船那样漂泊无依,他有了可以停靠的地方,他叫她荣姑,她叫他小康。
自打那日起,荣姑再也没有去过河边,也收起了家里的绳子刀具,那些曾用来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东西,全部被她丢进垃圾箱。取而代之的是每日的期盼,如当初做母亲那般,期盼着他放学后来饭馆里吃顿饱饭。
时光如梭,他成长的飞快,转眼就带来了好消息,她为他高兴,这一刻的高兴是望子成龙的喜悦之心,他不负所望以第一名的成绩被警大录取。但又很快被警大除名,从此踏上了一条用自己血肉拼出来的征程,他亲手创造了庞大的康氏帝国,但在其中他独自承受了多少苦难,又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就算他不说,她也知道。
因为她那短命的夫君呐,也是这样…
虽然他留给她的,只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可她知道他忽然被警局开除,再到惨死在一个狭小的胡同,这意味着什么。
他生前什么都不说,但她却什么都懂。
那天接他入伍的班长送他荣归故里,她知道,他为国捐躯,无上光荣。
可,爱他的人,只图他能够平安回家。
如今康柏亦是这样…
她如何能不懂呢…
她眼眶湿润,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是时候了,她也该离开了。
康柏不在,康家也不复以往,这个家,再也不需要她了…
她步履蹒跚,一夜之间白了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屋子。
坐在床边收拾行李时,她恍恍惚惚分了神,手里这件衣衫已经好些年,她从未舍得上身。
这是小康成为康柏后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他初有成就,她不为他高兴,她为他担忧,她说,“小康啊,莫要忘记来时路。”
他说,“松柏永远是松柏。荣姑莫忧。”
再回神时,楼下传来声响。
她赶紧迎出去,就见谷凝黛失魂落魄地抱着小木盒走了进来,小小的盒子上盖着一面小小的红旗。
小谷的步伐零零散散,一进家门的那一刻彷佛强撑的身体在下一秒就要碎掉了。
干涸的泪痕清晰在目,荣姑远远望着小康生前最心爱的女人,她活了四五十年,从未在某一刻看见过自己,而这一刻的谷凝黛再也没了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模样,她灰败的样子很熟悉。
四目相对时,谷凝黛突然泪如雨下,身体瞬间如同一滩烂泥,在众目睽睽下抱着木盒颓然倒地。
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体与木盒融入到一起,寂静无声的黑夜里,她再也不用隐忍自己悲愤的眼泪,嚎啕的哭声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器划破苍穹。
跟在后面进来的昆源战胜等人,不约而同地摘下警帽敬礼。
荣姑快速上前一把将谷凝黛揽入怀里,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像极了当初的自己啊!!
她靠在荣姑的胸口,放声痛哭,这一路,她憋的辛苦,到家了,她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了。
“荣姑,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道歉。
荣姑轻抚她的后背,“你是他留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遗物,你万万不能够倒下。”
这句话,狠狠敲动着每一个在场人的心脏。
未完成的任务,是他的遗书。
“而你,是他留在世界上唯一珍贵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