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日,一切风平浪静。
就算强权如燕王,好事如邹水儿,都不敢在这种时候再有动作。老太君的葬礼并不仅仅是钟家的事,也是佬仙门的大事,更是牵动着佬山地区所有的百姓的心。
第七日,大殡。
赶来送葬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聚来,人潮从山城哨口一直排到了钟府大门前。佬仙门不得不抽调了大量弟子来维持秩序。好在,百姓们多是出于敬重老太君而来,大家都沉浸在悲伤的沉默中,不想闹事,倒也没耗费佬仙门太多人力。
钟挽灵终究还是没能进灵堂的正堂。这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在她面对李嬷嬷的尸体做下颠倒是非的决定时,这件事就不再有转圜的余地了。
司仪报出了钟挽灵的名字。
钟挽灵在众宗亲的注视下,走到正堂的郭台前。那里一早就放了一个蒲团,是为她所准备的。钟挽灵郑重地跪下,双手交叠朝下,放在面前,俯下身磕了三个头,从母亲钟淑娟手里接过三柱香,平举在胸前,持着香又拜了三拜,再将香递给钟淑娟,看着香被插进香炉,才站起身,退回到堂外的宗亲中。
等到钟挽灵站起身,那张放在郭台外正中的蒲团就被撤走了——这本来就是专门为她而准备的。也算是一种特殊对待了。
钟挽灵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自嘲地笑了笑。
待到所有的亲眷全部吊唁过后,由卜梦阁首席钟澄主持,老太君的三位儿子为老太君的遗体盖上锦被,封棺,钉钉。
之后就是扶灵引灵的人员登场。其实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加上钟淑娟力排众议地镇场,以及成百上千的百姓的围观,自然没人敢对钟佳男的引灵人提出异议。
可扶灵抬棺的人选却出现了问题。
钟圭早年从过军,后来伤了左腿,当时没能得到及时救助,落下了残疾。后来,老婆也因此跑了。他倒没想再娶,一个人把两个女儿拉扯长大。由于跑了老婆,当时门中闲话很多,他就带着两个女儿外出行商。一家人风餐露宿四处漂泊倒也没有不愉快,只是钟圭左腿的伤势因此年年恶化,如今竟是一点也动不了了,走路不仅要拄拐,还需要有人搀扶。这样的状态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去抬棺的。
钟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不顾众人不解的目光,在长女钟淑晴的搀扶下,走出了灵堂,站在堂前人群的边上,腿脚似乎比前两日更不灵便了。
“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钟炎压着怒火,瞪着堂外的钟圭。
钟圭拄着拐杖,叹了一口气,轻描淡写地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钟圭抬着头,望着灰白的天空。这天气倒真是适合出殡。可是……“哎,我怕是抬不动这副棺材了。”
堂中沉默了,堂外却传来了窃窃私语。
钟挽灵暗暗失笑,她这个小阿公倒是让她意外了。小阿公能在商道黑道杀出一条路,自然是极聪明的人。她确信小阿公已经了解了她的猜想,她也明白小阿公的不甘心,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小阿公居然会用这种方式一语双关地向所有人表达自己的小小抗议。钟挽灵微微一笑,她都有些羡慕这种诡谲和勇气了。
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借口,合情合理又让人难以反驳。就算是泼辣强势如钟淑娟也不可能勉强一个连行走都困难的人去抬棺。可临时换人无疑是把家族中的问题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堂中众人只能恨恨地瞪着望天的钟圭,在心里把能骂的脏话全都骂了个遍。
“不如让我来吧。”堂外忽然传出一个中气十足沉稳又不失潇洒的男声。
众人回头皆是一惊。“王爷!?”
“就由我替无垣侄儿吧。”燕王身材高大,虽然年长,体力却远胜他几位侄子,抬棺扶灵自然不是难事。可难就难在这身份上。
钟实讪笑地劝道:“燕王身份尊贵……”
“我是姐姐的亲弟弟,也算是至亲,身份有什么问题吗?”燕王反问。
没有问题,也没有人敢有问题。
于是,这个小小的风波,就被燕王洒脱的疾风翻过了。
钟挽灵并没有在灵堂外一直看。这次来参加送殡的人非常多,除了几乎所有的钟氏宗亲,和一些佬仙门比较高阶的弟子、师父,还有大量自发赶来的百姓,队伍可谓非常庞大。
在燕王出头的那一刻,钟挽灵不动声色地挤出了人群。
随着震天响的一连串鞭炮声,人群躁动了起来。
钟挽灵知道,到了“孝子摔盆”的时候。她无暇也不想关心这次摔盆的会是钟林,还是他的舅舅如俊,亦或者钟佳男。
她加快了脚步,甚至用上了轻功,快步向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奔跑,一边扯下身上宽松的孝服,系在腰间,露出里面精干的白色圆领袍,一个纵跃轻盈得像只白鹭一般跃上一户人家的屋顶,然后沿着高高低低的屋顶一路飞掠,迅速掠出了山门。
山城城墙外,一处小道旁的歪脖子树上系着一匹面有白斑的骏马,正是那日钟挽灵星夜奔驰赶回佬仙门时在驿站“购”得的那匹,马鞍上还挂着一顶白纱斗笠,显示主人就在附近。
钟挽灵像一只捕食的白鹭一般迅捷无声地从高耸的城墙落下,快步赶到骏马边上,解开绑在树上的缰绳,摘下马鞍上的斗笠,利落地跨上马鞍,一面为自己系上纱帽,一面用双脚驱动马匹动起来。
她必须抓紧时间。虽然出殡的队伍要在山城缓缓绕行才会出城,但她也不能被人看见。时间不多。
按钟家英杰出殡的传统,出殡队伍会先绕着山城大致走一遍,然后沿着梦川出山城,一路到山下观梦湖,再从山阴沿着古道上佬山顶,直到山顶神树之下——那是代代钟家英灵长眠之处。棺椁会在佬山顶神树下焚烧成灰,然后埋在神树之下,象征着回归神树,永生永世受神树的荫蔽。
钟挽灵并不打算先他们一步登上佬山顶,她要去的另有所在。
佬山上有一处奇岩,与佬山顶斜相隔了一个小山坳,乃是一整块的巨大青岩,高度几乎与佬山顶齐平,远观就像是老妪杵着的拐杖,故而得名拐头岩。
这便是钟挽灵此行的目的地。
钟挽灵快马下了佬山,策马踏过观梦湖的浅滩。雪白的马蹄飞踏而过,溅起朵朵水花,宛若踏莲神马。
上了古道,转道竹径,这里的坡就陡了,马匹难行。钟挽灵找了一处隐秘的竹林后的灌木,将马系在树上,摸了摸马头,稍稍安抚了下马匹,迅速沿着小径飞掠而上。
白色的身影在竹林间灵巧地穿梭,像一只灵敏的白鹭,很快就到了一处近乎笔直的山壁。
这便是拐头岩的底部了。
拐头岩高数十丈,陡峭异常,而且除了少数裂隙和坑洼有少许杂草灌木,几无抓握之处。但,这对于已接近开明境的钟挽灵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她运气蓄力奋力一跃,便跃上了十数米,看准时机,或扶或踏,时而攀住凸起的岩壁或是斜出的杂草细枝,翩然而上,宛若一只绕柱的雨燕,扶摇直上青云间。
不消片刻,钟挽灵已登上了拐头岩。
淡淡的雾气萦绕在四周,夹着初春的微雨。
站在岩顶,钟挽灵真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豁然感。她能清晰地看到,佬山葱葱绿海中,正有一支悠长的白色队伍正在慢慢穿行,像一条洁白的轻轻摇曳着的白色长披帛。
喧闹的唢呐声,穿透云霄,违和的喜乐就连相隔甚远的钟挽灵都能隐隐听见。渐渐的,那白色的飘带,摇曳着收缩盘踞,汇聚到佬山之巅,像老妪雪白的华发。
下梦川,观梦湖,浮生一世若蜃楼。乘扶摇,上苍穹,化作尘埃天地游。
片刻后,两声巨大的麻雷子响彻天地。
钟挽灵远远地看见佬山顶闪出了火光。她摘下了纱帽,平放在身侧,重新披上了孝服,跪在地上,朝着佬山顶,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佬仙门钟挽灵,送老太君。”
纵天赋异禀,无能救君于水火;纵神灵眷顾,无缘见君最后一面;纵天纵英才,无法送君最后一程。
泪水夺出眼眶,就着低垂的头,落下青岩,化作山间微雨中的一滴。
谁也没注意到对面的山岩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就像没人会注意到阴云密布的天空多了一片云。
钟挽灵静静地站在拐头岩上,看着对崖人头攒动,看着树下岩场火光耀眼,看着火光摇曳着吞噬着。
然后,火光渐渐减弱,却依旧红火耀眼。
钟挽灵没有多做停留,一跃而下,掠下山岩,踏着涛涛竹海,她很快找到了她的马匹。她必须在山顶有人下来之前赶回山门。
马蹄疾践踏银华,人影匆匆掠镜湖,白色的人儿一路匆匆。
城中的人大多上山去了,留下的人也因为连日来的操劳疲惫松懈。
钟挽灵在城外树丛下了马,让马匹自己回去,自己再度跃上城墙,踏着屋檐一路飞纵回到了上山钟府的玉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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