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多日的雨终于停了,早上阳光充足的照在柳巷每一个角落。那些个爬山虎被雨洗掉风尘,全都翠绿翠绿的,在阳光下特别好看。一个三十五六岁女人,这就是阿简,正在勤快的收拾屋子。房子挺宽敞的,有一个向阳的窗台,虽处在拥挤的阁楼,但是也阳光充足。早晨的阳光勾勒了女主人的背影,有点散乱的头发被阳光照的发着柔和的白光。阿简穿着很朴素,但又存了那么些许的风情。她打扫着屋子,一会又在桌子上端出了早饭,清粥咸菜。冯文从卧房走出来,他还有点睡眼惺忪。或许是上了年纪,不过看外表还是硬朗的很。在这条街上大家都叫冯四爷,都是早年打下的名号,其实他并不是排行老四。
“这觉睡的,起晚了。你现在倒是起的早了,当姑娘那会可是睡的很久呢!”冯文微笑看着摆弄碗筷的阿简。
阿简白了他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然后坐下说道:“我现在可是良家女人,当年还不是我那丈夫,实在是没有办法吗!文哥,你再这个样子,我可就不管你喽。”
“你看你看,还不许提。别人都叫我四爷,就你叫我文哥。这一晃都十年了!”冯文调笑,但看见阿简瞪着他,马上又闭了嘴。
“好了好了,不说不说。”冯文念叨了最后一句,然后看向窗外。有一枝条爬山虎从对面墙上露出个头,翠绿翠绿的。
“还是贵了一些!”阿简看着这宽敞的屋子感慨。冯文回到餐桌开始吃饭。
“哪里贵了,你看多明亮,住着也舒心不是。我可是老早就想把这窗台的房间买下了。”冯文有点豪气的说。
“是了是了,快吃饭吧。吃着都堵不住嘴。”阿简嗔怪。然后两人不再说话,却不时的互相看着。而此时却从隔壁传来门铃声,是那种挂在门上的小铃铛,很是清脆。
“阿简,有人在此做生意吗!”冯文有些疑惑的问。
“是有那么一位,姓童,叫童天元,大家都叫他童先生,替人写书信的。带着一副眼镜,生的啊白白净净的,真是。听说和小鹿还认识。”
“哦,书信先生啊,还认识小鹿。那是有学问的,以后定要亲近亲近。这位先生不吵吧!”
“这定是不会的,童先生交友不多,也不常出门。平时都是些姑娘来让他写信。风评很好。和小鹿可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我想的又怎样,小鹿老和那些个大老爷来往,与其做了小,不如找个先生!”
“哎。”阿简或许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往,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大早上的。我有时间给这位童先生说道说道,不会让你干女儿吃亏的。”冯文起身了。不一会隔壁就又传来铃铛声。然后还有传来人声。
“真是麻烦你呀童先生。”是一个姑娘,很好听江南女子的声音。
一个很是沉稳的男声也传来。“无妨,我准备纸笔,你要不要想想怎么写?”
阿简收拾碗筷,冯文随便找了个外衣就要出门,阿简快步跑来,把帽子和围巾给他。
冯文接过帽子笑着说道。“哎呦,又忘了,阿简,看来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阿简一边给他整理围巾一边说道。“都这把年纪了,还油腔滑调。”
冯文穿戴好抱了一把阿简,阿简羞红了脸。然后冯文笑着出门了。
阿简送走冯文,开始整理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抽屉里有几封信,她拿出来看了看。信上面写得都是:吾妻,简启!
冯文出了门是阁楼廊子,灰黄的木质地板楼,他三两步站在童天元的门外,视线看着他门帘上挂的小铃铛。铃铛旁边有着一个黑色的木牌,上面写着四个瘦金体字——天元书信。
冯文静静的站在门口,仔细听房间里的对话。房间里传来女声。“童先生,你看这样写可好呀,就说,阿妈,我可想你了呀,爹爹的病可好了……”
没多久竟还有另一个女声。“哥哥,你就不要再赌博喽,阿拉赚钱也可难了呢。”
然后是对童天元的致谢。就没再传来男子回谢的声音。听着两个女子要出来,冯文整理仪容。两女子出门其中一个看见冯文,急忙惊讶。“呀,是冯四爷呀。”
另一个也是跟着的说道。“冯四爷好啊,四爷可是好些时候没去看看我们这些姐妹了。”
冯文脸色尴尬。女人继续揶揄:“想来阿简姐姐是把四爷的心给拴住了呢!”
“你们俩个,别挤兑我了,你们那个不是贵气冲天,要享了大福了。李老爷,徐公子,可是对你们疼的紧啊。”冯文略微求饶,两女子中的另一个突然脸色苦了下来。
“再好也不如阿简姐姐好命啊!不说不说了,越说心里越无底了。行了四爷,我们先走了。”女人说完转身离开了。
冯文看着她们下楼,然后转身再次整理衣服。本想敲门,看着门帘的铃铛,就推门进去了。
铃音轻响,童天元听到声音。也不看来人,直接说到:“请先坐下吧,我洗一下笔。”
房间里很简单,但其实东西很多,可能是刚搬来,有一处放了很多书籍。冯文随手抽了一本,《伤寒杂记》然后又看下面,是各种人体什么脉络医术。再往里可以看到一个打拳用的木桩。窗边到那木桩系了一条绳子,绳子上挂了四五条白色的毛巾。在阳光下发着白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从厨房位置走出来,手还是湿的,拿着一个细小的毛笔。
冯文看着他,这男人带着眼镜,手上虽说忙碌着,可还是很儒雅。他坐下后才开始说话。“先生是要寄家信吗?写点什么?”边说边从容的铺着纸,研墨。
冯文此时有点懵。“哦,不,不麻烦。我是住在隔壁的冯文,是来拜访童先生的。”
“哎呀,冯四爷,幸会了。一直想着去讨教,这几天太忙了,倒给忘记了,叫我天元就好。先生俩字不敢当。”童天元急忙拱手,这是老礼节了,冯文也拱手还礼。
“既是写字,先生二字叫的,童先生太客气了。”这寒暄还没完!此时又进来一位女士,正是小鹿。
“干爹,你在这啊!我给你介绍。”小鹿很是自来熟的就要介绍,冯文反而有点尴尬。
“不用,已经认识了。小鹿你来……”
“哦,这样啊,我来写封信。”童天元没有因为小鹿来有什么特别,冯文感到二人关系奇怪,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童先生,你生意也来,我就不打搅了。”冯文提出了告辞。
“哦,招待不周。”童天元起身,还没动步。
“留步,不用送了。”冯文立马制止他的相送。
冯文离开,童天元看着门开,铃铛响,直到铃铛不再发声,转过身来。“冯文是你干爹?”
“其实也不是,我是认的简姨干妈,顺着叫他干爹。”
“哦,你今天来做什么?”
“当然是写信了!怎么你都不看我一眼。”
童天元不看她。好像怕她一样低着头整理桌上东西。“老夫妻了,有什么可看的!只要听得见就好了。”
“有时候看见的更有意思。”小鹿有意挑逗他。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我关门了,你回吧!”童天元不自在,想让她走。
“这么不想见我,不想见为什么又跑来找我!今天不走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小鹿坐在那里看着童天元收拾房间。
童天元把窗户开了一半,把书分类的放到书架,又把木桩立好,把毛巾取了仔细收了起来。这期间他们没有说一句话,窗户照进一缕阳光,刚好分开二人,童天元在黑暗中忙碌,小鹿在阳光下看着他。
外面街道上热热闹闹的声音清楚的传进来,二人的世界却是那样分明安静。
丽园的小院中,大嗓门的何局长正在叫嚣的问话,一定是喝醉了。“我何天明看中的女人就是我何天明的,你们可明白。马上把她给我叫来。”
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在旁边哭丧着脸伺候着。“局长,你就把我给杀了,小鹿也来不了啊,她今天是真的不在,说是半下午就会回来,可是这死丫头她没来啊,你可要了我的命吧!”她正说着,那何天明局长却已经睡着了。
老女人发现于是叫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热闹的街上,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冯文穿过街道,手里提着一个小菜,周边的卖家不时的给他打着招呼,还有些要塞给他东西,他都一一拒绝,实在好客的,他也勉强收着,所以手里也渐渐多了些吃食。
冯文回到家里,看见阿简坐在客厅里,有心事的表情就在脸上。“怎么了?”
阿简回头看着冯文说:“总算,哎。”一声长叹,然后看着桌子上的一封信。
冯文拿起那封信。拆开草草读过。冯文拿着信驻足在阳台。对面还是那么一只爬山虎。但是明显要比前些日子长出许多,枝叶也茂盛了。
回忆如潮水涌了上来,二十年前还在乡下的阿简嫁给了一个卧床生病多年的男子,婚礼上咳嗽的男子让阿简一度忧伤不已。但男子家里是有些钱财,阿简父亲从男子父亲手里接过钱。不久男子病情加重了,家里又遭了兵匪,一下家贫如洗。阿简为了救男人,为抓药的费用着急,想法子。不得已,她告别了病重的丈夫,向曾经的柳巷走去。
在柳巷的妓院中,阿简做着些下人的活计,有老鸨劝说阿简接客。迫于无钱,阿简出卖了自己,开始接客了。但一次的出卖也许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阿简不想永远活在自我的愧疚中。于是还是做回了打扫的工作,在一家旅馆干些杂活,寒冬中,拖地,洗衣。很是疲累。此时她已经上了些年纪,还有些姿色。几个流氓看见阿简。
“哟,这是丽园的简妹子,你怎么?怎么就干起这粗重的下人活计了。哎呀,哥哥找你找苦了去了。”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冯文。流氓说着就上手拉扯,其他的几个也是上下齐手。冯文上前给阿简解了围,赶走了流氓。
冯文给了阿简一个玉镯子,然后说道:“你这女人,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是他们的相逢,也是他们相爱的开始。
何局长还在呼呼大睡,小鹿就坐在他的下手边。一下一下的给他擦去口水。小鹿一个不小心,把他给碰醒过来。何局长睡眼朦胧:“我喝醉了。”
小鹿笑而不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
“小鹿,我做梦了。梦见你嫁给我了!”
“是吗,梦里我美吗?”
“美,美极了!”
“你不要骗我了,你是局长,怎么会娶我呢!”
何局长沉默着。最后喃喃自语的说:“会娶的,会娶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走了。小鹿在后面笑看着他!
何局长走在柳巷的街道上。所有人看他都奇怪,走到街口的尽头他才明白,原来他的夫人站在那里等他。那位夫人不说一句话。看着他过了小桥,她也跟着后面走。但没走几步去拿出一把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
“下次,我就不对天放枪了。”何夫人表情凶悍,看着街上的所有人。
何局长在枪响的时候顿了一下,接着就不再在意,仍是走着自己的路。
小鹿看着何局长夫人发飙,自己在楼上抽着烟也并不在意。
站在窗台的冯文也不再看街道,转过身来,对着阿简说道:“你准备回去一趟吗?”
“明天一早。原本今天下午,见你没回来……”阿简有些难以启齿,但终究是说了。
冯文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说:“那好,我下去给你定个车子。”
“文哥!”
“怎么?”
“谢谢你。”
“什么话。”
阿简眼里流着泪,右手摸着左手腕子上的镯子。看着把帽子戴上的冯文回头看她,笑了一下让她安心,然后出门去定车子了。
雨下的并不是太大,但是南方的雨下的细小而密集。冯文和阿祥走在小桥上,看到远处河滩码头有一群人。可以看出是警察署的人,都匆匆忙忙的。
“阿祥,过去看看。”冯文安排了一句。
“好的,四爷。”阿祥应承后,快跑向码头,冯文看着他,然后转头看向柳巷,在迷蒙的雨中,整个街都是雾蒙蒙的。雨雾中好像有个人,冯文没有看清楚。
不一会阿祥回来。喘着气:“不吉利呢四爷,死了一个老头。马副队长在处理。应该是几天前的事情,埋在沙滩里,被雨一冲露出半个身子,不好确定是谁!”
“何局长不在啊,那怎么说?”冯文看着远处的雨水问道。
“马副队长说,脸被割烂了。不过可以看出是先是用绳子勒死的。都烂了。也没身份证明。好像是外来户。”阿祥坐下边喝了水边说着。
“走吧。”冯文起身出门。
“呃,走、走。太冷了这雨。”阿祥放下水杯跟随,两人快速的消失在雨中。
远处沙滩上的警察还在忙着,不时有人叫着快点快点啊。远处一个人站着,看着远去的冯文和阿祥,正是书信先生童天元。
“太太走了吗?”冯文边走边问。
“走了,这回应该到了地方了,我定了辆快马车,但这雨天还得去看那些个穷亲戚,太太也真是厚道。”阿祥有些自得。
冯文没再说什么,快步的走进了棚户区里。这几天的雨就没有停,虽然发生了凶杀案,但雨中中忙碌的人们还是在为了生活在奔波着,破落的码头,破落的柳巷,是穷人们不断穿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