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易宁僵直着半身纵声嘶吼,目眦尽裂的眼眶再也盛不下更多心碎,赤红如血的双瞳死死盯着浩天咽药的喉头,已然磨红的纤指直将掌中碎土握至湿冷。
易宁悲怆的声音击破云岭阁内每一人心神,化作浩天颊旁倏尔滚落的热泪。
可令浩天奇怪的是,阿狸递来的药,不仅没有想象中的苦涩灼喉,反而清香醇冽,回味甚至有些……甘甜?
“不经风雨,不知情深。”易宏摇首叹息,令双李解开浩天身上桎梏,快步走向易宁,徐徐道,“宁儿是我捧在掌心里呵护长大的,若你只是一时兴起,给不了他长远,我担心他一生悔痛。如今看到你们如此深爱牵挂,我总算放心一些。”
“什……什么?”易宁霎时怔住。
相亲、质问,甚至以死相逼……竟都只是易宏对他二人情感的考验?这一时天地颠倒般的转变,让还在抽噎的易宁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易宏扶起易宁,为他解开穴道,同阿狸一起助其整理衣衫。
“浩天喝的治伤良药,可费了我一晚上功夫熬煮呢!”阿狸忍笑嘟囔道,“主事事为公子着想,怎会忍心强断汝之良缘?”
“哥……”易宁诧异地看着为他拭掌的易宏,忍下鼻尖酸楚,垂首自责道,“若其他人知道……”
“易府掌门人的钟情者,也定是绝尘无双。”易宏为易宁拂去掌中尘泥,握着他的手温柔笑道,“没有经历风雨的感情,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既然你真心喜欢他,他也待你好,哥哥没有意见。就像你说的,世人心中如何揣测,那是他们的事。你,唯守此心耳!”
易宁连连点头,旁的都没有听进去,只知哥哥同意他们在一起了,激动得一把抱住易宏,闷在他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易宏拍拍易宁的背,回首对被二李架起来的浩天朗声呵道:“大胆浩天,骗去我唯一的弟弟,藏着掖着不敢示人!这一顿打,算给你个警醒!你虽三五天就能好,但我先与你立下誓言,你若敢负他,我让你轮回个三五世都好不了!”
得到易宏首肯,浩天就算痛到极致,也强撑起身,站定抱拳,朗声承诺:“此生所约,愿,永世为好!”
易宏笑着点点头,抬袖为易宁擦去眼泪,看他哭得真像个小花猫,面上鼻涕、眼泪、灰尘凝揉成一团一团的。易宏不禁调笑道:“宁儿也太宠他了!我不过摔打几下,让他长长记性,也向你表表心意,你就心疼成这样?”
“哼,坏人!”易宁像是羞怯似的一把推开讥笑不已的易宏,头也不回地向浩天跑去,边抹眼泪,口里边止不住地嘟囔,“我打肖劭朗试试?看你要如何更心疼!”
易宏只装作什么也没听见,挥袖令所有人撤下,让云岭阁内只存一双璧人。
“主不给小公子留点伤药?”阿狸伴在易宏身畔,看易宏微笑着摇了摇头。
也对,浩天宁可为全小公子名声而死,平日里怎会没有备下良药!阿狸默默颔首,左右瞧瞧,确认四下没有旁人,拽拽易宏衣袂,轻声问道:“您当真愿意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一生相许?虽说主有识人之明,浩天也确实有忘死深情,可是两个男人……奴还是不太能够……”
“每个人活在这世上,本就有独属于自己的路要走。于此乱世,能有人陪伴,是难得的幸事,更何况这样的人还与你相爱。”易宏摇首打断阿狸,背手笑回,“我也曾问过劭朗,我若是个男子,他可还会娶?或,我们都是女子,他可会嫁我。”
“肖公子如何回答的?”阿狸扑闪一双水汪汪大眼,拉着易宏衣袂好奇追问。
“他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认真回答我,”易宏想起二人过往,眸中尽是深情光漪,满笑答曰,“不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我都愿生死相随。不论是做你的夫或妻,友或亲,我都会倍加珍惜。我爱你的躯壳,但更爱你的魂魄。”
没有经历过情爱的阿狸猛眨灵动双眼,满目写着不解,眉心蹙蹙,略略点了点头,装作听懂的样子。
“阿狸还小,”易宏摸摸阿狸的额顶,宠溺笑道,“以后有了心上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了。”
“公子是在叫我?”李自然刚寻到易宏,听闻“自然”二字便快步迎上。
“哦,”易宏寻声转头,颔首问道,“对。欧氏女可回去了?燕王那边可打探清楚了?”
“是,欧氏女很知礼数,客客气气地回去了。燕王那边的情况都在这,”李自然从腹缡中取出一个香囊,简略回禀道,“他买粮的钱从三个途径而来:一,朝廷拨发的赈灾款与历年军饷;二,地方孝敬;三,他与高句丽协定,以怀庆公主婚嫁为梁,盟约共同出兵南攻。您知道,高句丽一向是被燕军打怕了的,说是共同出兵,其实就是他们出钱,以公主联姻为借口,助赵棣夺天下罢了。”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孽障王兄!用自己的妹妹做战争筹码,从别国酬得物资?”从来只见姊妹情深的阿狸根本不理解王室之间的利益勾连能到如何残酷绝情之境。
“赵栩真是可怜,”易宏看完信笺,想起那个远在应天的纤弱女子,不禁叹道,“十一岁被父皇卖给高句丽,途中遭遇匪徒,被我所救。如今却又要被亲哥哥再卖一次!当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古来上起皇室公主,下至民家小姐,又有几人不是如此呢?”李自然也顺着易宏感叹一句。
“拿去烧了,”易宏把香囊递回,抬首看了看天色,淡淡一抹笑,嘱咐道,“劭朗逍遥了一夜,捎带着凌掌门也昏昏去了。我去把他们都抓回来,你午时在瀚海轩备宴便好。走了,阿狸。”
“哎!”阿狸蹦蹦跳跳地追上易宏,热络地挽着她的手臂,与她边说边笑。
“是。”李自然瞧易宏面色不算尚佳,猜测是夜里忧心小公子之事没有睡好,本想拦下她,劝她好生歇息。可是他又该以什么身份相劝呢?好友?旧情?还是区区护卫?
深感无力可阻的李自然看着易宏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垂首叹了一口气。
易宏取下腕间银环,吹响哨音。阿狸抬臂仰望,果见一只雄鹰展翅飞来,于易府上空盘桓,仿佛在等待主人口令。
易宏节奏吹动银哨,仅闻轻微几声,雄鹰一声长鸣,便朝西北方向缓缓飞去。易宏戴好手镯,与阿狸一同跟随。
“主这鹰当真神了,”阿狸仰视鹰隼,感叹其不可思议,“竟可辨音识人!它怎么知道您要寻谁,还缓缓飞动带着我们去。”
“鹰认主,”易宏笑回,“当年与劭朗成婚后,我特别训练数雕,专为我们传递信笺,以解相思。雕儿虽不聪慧,到底知道我急着找它的男主人罢了。”
“哦。”阿狸满是羡慕的点点头,暗叹主人那么多年前起便对肖劭朗这般用心。她环顾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发现天津居然如置盛世一般热闹繁华、车水马龙,附耳低声问道:“主,来时夜间,只觉城池内安静严整;现而白日里才觉天津如世外桃源一般,仿佛只有此处未曾沾染疫灾、战事。您看这些贩夫走卒、渔农樵僧,个个都安居乐业、怡然自得,铺肆店面也往来热闹……嗯,像盛唐之时一样。”
易宏带着阿狸在人群中穿梭,闻此轻笑道:“你说的好像亲眼见过盛唐一样。”
“奴虽未生于唐朝,但总看过主的《锁谏图》《游骑图》《高逸图》等等盛唐时期名作。”阿狸挑眉肯定道,“对何为盛世还是略知一二的,若说最浅显的表象,当为百姓安居自在、边境安定互市、君主贤明、朝堂清朗。”
易宏颇为满意地连连点头,不住口地夸赞道:“阿狸说的好,你见事洞如观火,若为臣,当为首辅内阁之栋梁。哎,只是做我身边一个小小护卫,实在是屈才了。”
“奴才不稀罕什么庙堂呢,远不如在主身边自在快活。”阿狸看向易宏的双目粼粼闪光,带着满腔的崇敬之情,揽抱易宏的臂膀笑道,“古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很多人都会像奴一般为主光华所吸引吧。”
易宏轻轻点点阿狸精致的鼻头,摇首笑道,“遑论,遑论!阿狸太抬举我了。”
“主觉得我说得不真心?”阿狸嘟嘴囔囔,“奴一直都觉得,这天下都该是您的。奴因为有了您的庇护,活的快乐无拘,若是主做了皇帝,天下人便都有了庇护,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受赵氏争权内耗受苦了。”
“你想让我当皇帝?”易宏一想到那四方形逼仄的天空就感到莫名的窒息。
“我知道,主不喜欢皇帝位。”阿狸摇首道,“以易府之势,起义也好,裂土封王也罢,皆如汤沃雪之易。可是主是最喜欢自在的性子,怎会稀罕一生困于四方城池、教条规矩之中呢!”
“哦?那你说说,我费力与赵氏周旋原因为何?”易宏背手笑问。
“从年初晟金号大肆拍卖起,到兴建鹤府,举办马球赛,激赵璋封锁驿港……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赵氏劣根曝露天下,为百姓所弃,百姓所耻。”阿狸压低了些声音,又道,“主做的,唯诛心尔!”
“嘘。”易宏浅笑着摸摸阿狸额顶,实在不敢再让她说下去,只得缄默着拉她快步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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