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樉刚走,小颜便举着灯赶来,一路歉意地将易寯羽送回宴席之上。歌舞正盛,易寯羽悄然落座,细细观察在座各人。
把酒言欢者是赵棡,浅笑不语者是赵樉,坐在身旁默默酌酒的是赵橚,与妹妹赵柯笑谈的是赵栩。堂上除了皇家子弟,非文臣武将者便也就剩自己与佯装赏舞的沈浩然了。堂下首座便是相望幽幽浅笑的吕昭兰,她身旁着湛蓝云锦者是宋柏……
“歌舞乏味,哥哥不若想想什么别的意趣。”赵柯笑道,“哥哥生辰,名家齐聚,若是能让妹妹看眼看看送的都是什么奇珍异宝就好了。”
“妹妹是惦记着从四哥那诓些什么出来吧!”赵栩笑道,“三哥送的就是这飘香金珍酿,竟还堵不上你嘴!”
“父皇一向宠爱妹妹,为兄者,自然遂你愿!”赵棣笑道,“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赵棣抬出父皇宠爱,不过是把得罪人的理由编到天真无心的赵柯身上,通过各家寿礼各较长短、明面上也不偏颇,倒真坦荡!易寯羽低头微微一笑,看了看对面亦是不语的沈浩然,抬手抿了一口酒,只等看好戏。
赵橚停杯应和道:“妹妹这主意真是讨巧,咱们也开开眼!今儿我午时便来,没想到宋柏兄早已到了,我记得当时宋兄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盒子,真不知是何物如此珍贵,竟要用玉盒装点?”
赵璋出身穷苦,平身最恨贪官污吏,宋濂虽是开国元老,家中竟有大把闲钱用玉盒盛礼物送给一个刚回京、根基不深的皇子!易寯羽斜眼瞧着宋柏,暗笑赵橚好计谋。
“王爷,”宋柏连忙起身,拱手低首道,“小臣前些日子去海边散步偶得一块白璧无瑕的蚌壳,想着王爷生辰将近,便亲手雕刻打磨制成盒,盛着明前第一道新茶,今日特来奉上。手工粗糙,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是玉还是蚌壳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你亲手打造的心意,不知一直属太子翼下的宋濂听到如此愚笨之语会怎么想。易寯羽接过钱蓉手中的茶沉吟不语,只在盖盖时偷看赵棣一眼,他也只是浅笑。
“武夷春暖月初圆,采摘新芽献地仙。宋公子当真风雅,像我等俗世,也只好献酒了。”赵棡话锋一转,笑道,“我看四弟今日只是浅酌,便知金珍酿淡淡不合胃口。四弟久经沙场,战功赫赫,当饮陈酿烈酒!来人,端银月栖凤!”
银月栖凤,就是那种酒色如银,一滴百年芬芳的贡酒?呵,朝臣满座,配着战功赫赫一词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易寯羽看着赵棡手中的金樽意欲开口,赵橚却在一旁轻咳微摇头。
“父皇英明,决胜于千里之外,我等只知奉命遵从,侥幸忝列战英之名罢了。”赵棣起身接过金樽,笑道,“此酒是一年前父皇在兄长立冠之时所赐,情意绵长,小弟在此谢过兄长!”
“你我兄弟,当不分彼此。”赵棡抬手饮尽,举杯笑道,“四弟,为兄可是喝尽了!”
“王爷,请恕民女无状。”就在燕王将饮之时,易寯羽突然起身行礼道,“民女自幼贫寒,家中逢节少酒,如今稍好,可这馋酒的毛病却是怎么也没改的了。银月栖凤乃是千年难遇的佳酿,今逢王爷生辰,可否请王爷恩赐?”
“易少主喜欢?”赵棣装作问难的样子,转身问道,“不知哥哥意下……”
“今日是你生辰,”赵棡虽是挥袖白了一眼,但面上还是笑道,“你开心便好。”
赵棣将酒放在托盘上,由小颜送到。易寯羽拿起酒杯,正在此时,她身旁一直安静的白孔雀却如惊醒一般,倏地起身,抖开双翅,乘风高飞,迅速消失在月夜之中。
易寯羽回过头,看着金樽中浅银色飘香好酒,抬手便饮下,将杯子放回盘中,浅笑道:“多谢王爷赐酒!”
“当谢晋恭王才是!”赵棣笑道。
易寯羽点头浅笑,转身再次行礼:“恩谢王爷!”
“易宅富可敌国,怎会没有好酒,四弟,你太过偏爱了!”久未说话的赵樉突然开口调笑道,“易少主身为娇弱女子,你怎能赐这样烈的酒!”
“二哥一向心思细敏,爱惜红颜,只是易姑娘想喝,四弟便给罢了,哪里又有错呢?”赵棡笑道,“今日还没瞧见二哥的礼呐,我可要替四弟管你要了!”
“四弟戍卫北疆多年,身经百战曾百胜,对兵器喜爱最盛,我亲手备了把弩弓,三天前便送来了。”赵樉举杯笑道,“今日还送四弟一场琉璃烟火!”
赵樉语音刚停,半空中便传来“嘭嘭嘭”数十声,只见五彩绚烂的焰火几乎照亮整个夜空,所有人都起身走到廊下,仰首驻足,浅笑而观。
“王爷,”浩鹄悄悄走到赵棣身旁,行礼低声道,“少主不胜酒力,特请王爷见谅。”
赵棣穿过人群望去,易寯羽由钱蓉扶着急速向府外走去。赵棣唤来小颜,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悄然回道廊下,继续与众人谈笑风生。
“易少主!”小颜掌灯追来,行礼低声道,“走侧门,要快些。”
小颜领路,一行人果然很快便出了王府侧门,来时的雪色马车与武卫早已在门口恭候。车夫搬来脚凳,易寯羽一迈步子却踩偏踏空,幸而身后有沈浩然赶来扶着。她手掌冰凉,眼神也开始迷离,口型像是说着沈大哥,却已然出不了声。沈浩然立刻觉出不对,揽住她肩,拥她入车,低声道:“快走!”
“沈大哥……”易寯羽抓住沈浩然的手腕,狐眼迷离,仿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般,颤声道,“救我!”话音刚落便晕厥在沈浩然怀中。
沈浩然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正想为她把脉,却发现她酥红指尖开始慢慢变乌,再看她唇尖也开始发暗。饮下片刻便毒发,此毒竟如此厉害!他抱着易寯羽,看着她的侧颜犹疑片刻,叹了口气,拉开裾口,从脖子上拿下金线穿的一颗明珠立刻放入她的口中。只是眨眼的功夫,易寯羽的晦暗气色便有了改善,唇瓣也逐渐转为浅红。沈浩然再一探脉,毒已消减大半,想来再吃两副药剂就可痊愈。他戴好明珠,合好衣襟,揽着易寯羽,握着她的手,感觉正在回暖,稍稍舒了口气。
“沈大哥……”易寯羽悠悠转醒,抬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浅浅微笑,“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只是醉酒而已,与生死无关,”沈浩然抚着她的侧脸郑重道,“以后不许喝那么多酒了。”
易寯羽微微点头,握着他的手笑道:“以后,我只喝你给的酒。”
“我才不会给你酒喝,纵得你如此,还要我照顾你!”沈浩然笑着抱怨道,“妮子就是平日里被宠坏了,我要是你哥哥,就下禁足严令,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调笑许久,依着她的性子,竟没有反驳!见她垂首沉默,沈浩然突然觉出不对,用手探她的额头竟开始逐渐发烫。奇怪,毒明明已经解了,怎么还会如此?正想着,车马已然到了易宅门口,沈浩然立刻踹开车门,抱着易寯羽跳下车便往府里赶。
浩鹄跳下马,即刻跟上来问道:“少主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却……”
“她已有高热之症,快去请大夫!”沈浩然紧紧抱着易寯羽,快步跑进百花苑中,看着浩鹄有些迟疑,怒道,“快去呀!非要看她死了你才甘心吗?”
“蓉儿,贴身照顾少主,我率人去请大夫!”浩鹄停住脚步,蹙了蹙眉,高声吩咐道,“武卫守住摘星楼,少主若有何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是!”众人应声答道,原本沉寂的百花苑却立即处处掌灯,道道带刀明哨,摘星楼似睡狮转醒一般,焕亮如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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