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呆愣愣地看着湖面上的烟雾。十一拨开烟雾,拨开沉寂许久的森林,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挺着个大肚子,一个人在湖边徘徊,似乎在等什么人。寂静许久的森林响起了阵阵的马蹄声。
她回头看,马上的人,还是那个白银盔甲。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五年未见,湖影少了女性特有的柔美,脸上添了缕缕刚毅和沉稳。湖影跃马而下,轻轻松松地抱着她上马,低声在她耳边呢喃:“十一妹,你放心,你不会被笑话的。我会娶你为妻的。你不必担心。你肚里的孩子,只要生下来,我会带他去凉州。没有人会知道的。”
当晚,琉家雷厉风行地操办了婚礼。青年卸下战袍,穿上大红的喜服。她本就长得美丽,在军中历练多年,兼又身居高位,艳丽的男装喜服,衬得她更加地高贵典雅。
十一看着她拿出一套嫁衣,对着镜子里的她说道:“十一妹,过两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先穿上试试。”
十一拿眼乜了湖影手中的嫁衣,气血上涌,不甘愤怒如地下的岩浆,喷薄而出。十一当着她的面,抄起剪子抢过嫁衣,一刀一刀地剪断,剪碎,好好的一件嫁衣不过片刻时间,变成了一堆破布。看着镜中苍白而又疯狂的自己,她扫落了梳妆台上的镜子,恨恨道:“莫不是你在军中扮男人扮久了,就真以为自己能像男人一样,娶妻生子了。你真让我恶心,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湖影难堪的脸色,和衣服颜色一样鲜艳,她紧着十一,顾不得自己的面子,说道:“十一妹,别生气。只是做戏而已。你总不能这般……不明不白的……”
“我不明不白?湖影,我不明不白,我现在如今这副鬼样子是谁一手造成的?你为什么不去问问我爹,我那几位好兄长!琉黎,你这个混蛋。为了传宗接代,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我是你亲生女儿啊……你连亲生女儿都要设计……还有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给我滚……给我滚……我就是浸了猪笼,下十八层地狱,也不会跟你成亲的……”
“十一妹,别生气。小心身子,小心身子……”
十一从梦中惊醒,这是最后一块记忆碎片了,她终于把所有的过往拼接起来。她想到了,那晚,她生产了。孩子生下来,是个男孩,湖影就着那身红妆带着孩子,返回凉州。
是十一把她赶走的。她说,她实在不想看到这个孩子,和她这个别有居心的人。
梦中醒来,十一掩面哭泣,当时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混蛋呢!
湖影若还在前线打仗,圣上是不会把她下狱的。飞鸽传书也已有七八日了。若她还在,不会连个信儿都不回。青娘没有骗她,肖琦之也确实无能为力。湖影确实没了。十一眼泪扑哒扑哒地滑落下来,在这寂然无声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大抵下午,她就可以和阿爹、江柳湖影他们团聚了。十一怅然若失地沉浸在无尽的黑暗中。
除了十一,还有其他人焦急地等待着这场刑罚。
皇宫梅坞里,海昭心绪不宁地撑着玉骨油纸伞,退后惠帝一步,二人漫步在无边丝雨中。梅花已谢,枝繁叶茂,细雨如烟,一碧如洗。倒是春日绵绵细雨让人愁的景象。佳人也被这如春秋愁给折磨坏了。海昭眼角通红,似哭了许久。
“今天是琉家满门抄斩的日子。不说其他的,琉家也教养你多年。爱妃若是不舍,也还是可以去看看的。”惠帝一身龙纹常服,开口打破平静道。
“臣妾自知琉家通敌叛国,罪无可恕。臣妾万万不敢有半分愤懑。”海昭猛地甩开雨伞,双腿跪地,磕头道。惠帝弯腰扶起她:“爱妃别慌,朕没有其他意思。朕只是不忍心你难过。”
海昭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惠帝的脸色和煦如常,放下心来,大起胆子说道:“昨日臣妾的母亲去探望十一妹。听闻丞相大人告知十一妹,胡英将军战死沙场。十一妹也没什么反应。母亲离去后,天牢的人说十一妹哭了一晚上。肚子都没什么动静。”
肚子里的孩子,应该胎死腹中了。自己。不过可惜了。
再怎么说,十一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待处置后,给她和琉三一口薄棺吧。”
惠帝伸手拂开前面的梅枝,海昭回了句是,紧跟其后,不敢上前。她进宫是用了琉家小姐的名义,也是有牵扯的。虽然后来正名了,在惠帝面前还是留了底。
随着午时越来越近,似水在繁锦阁里,呆坐着看着窗外的桃枝,入秋了,桃枝渐渐染上了黄,夹杂着粗糙的绿,冬天不远了,一年很快就过去了。侯侧妃带着大小侍妾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也没顾上,倒是肖琦之过来三言两语把一群人打发走了。
肖琦之坐在她边上,问道:“你发什么呆。又不是你抄家斩头。”
似水没有正面回答,她问:“夫君不难过吗?夫君不是很喜欢十一小姐吗?”
肖琦之叹了口气,抚上似水的脸颊,一改往日的柔情蜜意,冷笑道:“天下第一才女也会说蠢话。局都结束了,你还要做什么戏呢。琉家有今日,都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一手造成的。”
似水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双如剪秋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肖琦之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她未染胭脂的俏脸:“我们安置在蛮萨的眼线说,五个月前有个带着血玉手镯蒙着面纱的女子出入王庭。那时我们还未到琉璃城。血玉上雕刻着绿藤。我听雕玉大师说过,他刻了2件一模一样的;佩戴着这种血玉的只有琉十一,这血玉肯定是琉家的。你替琉家把这个血玉送给蛮萨作为信物,还送给了蛮萨大王5颗待琉字的珠子,那是梵静宫十万石粮食的钥匙。你说你对得起你们薛家的列祖列宗吗?对得起大梁的万千百姓吗?”说到最后,他的话语染上了戾气,语气加重了几分。
“那你们肖家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们薛家吗?我祖父我父亲我兄弟为肖家鞠躬尽瘁,一百多口人最后落得个亲眷满门抄斩,府里奴仆十四岁以下男丁充军为奴,女子发卖为婢为妓,你们肖家对得起我们吗?”似水没有圆睁着眼睛,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