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容斌问。
络腮大汉眯起了眼睛，眼里透出一丝危险和不满的光：“怎么？”
容斌冷淡地说：“我想见达古尔阿曼。”
话音刚落，容斌便觉得瞬息一静，旁边那年轻男子，怀孕的女人和穿灰斗篷的男子的目光都投向了他，有的是意外，有的是冷笑，有的则是意义不明，复杂难言。就连那络腮胡子的大汉也是阴沉着目光，颇带着几分威压的看着他。
“中州人，你还不配。”大汉目光沉沉地说，“阿曼不会见你。”
“你又不是他，怎知他不会？”容斌冷笑。
大汉失去耐性，蓦然起身，高大得像左铁塔的身子极其有着压迫力，他有点暴躁，有点厌烦地踱来踱去，似乎在极力地隐忍着自己不对眼前的这个中州人动手，“你的诚意不够。”最终，他停下脚步，说道。
“巴特尔，他的表兄是雍国国主容胤，他是来和孤月城联姻的。如果他转而投靠咱们，那孤月城将会失去雍国的助力，而我们则多一成胜算。”金娜不满地帮腔道。
络腮胡子大汉鄙夷地瞥了一眼金娜，说道：“我看，女人，你是看中了这个中州的小白脸了。”
金娜脸色一红，恼羞成怒地对巴特尔说：“巴特尔，你这是侮辱我，也是侮辱咱们的首领。是首领下令让我把他带来的。”
巴特尔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首领没有让你跟他睡觉。”
金娜怒极，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剑，踏前了一步，容斌却拦住了金娜，表情不卑不亢，目光冷静从容，直视着巴特尔：“巴特尔，如果阿曼首领知道你对他不敬，想必他会很生气的。”
巴特尔眼中怒火更盛，恶狠狠地瞪着容斌：“中州人，你在威胁我？”
容斌淡淡地说：“巴特尔，我既然是来投诚的，那么，我们为何不坐下来好好地说话呢？”
巴特尔眯起了眼睛，他察觉出眼前的中州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好糊弄，也不会轻易被他左右，反而拥有一种特有的冷静和精明，像极了他很多年前见过的另一个中州人，只不过，那个人更为狡猾，并且让人更为胆寒，他好像记得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独孤珏！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未见过那个中州人。
巴特尔慢慢地坐下，又对身边的那个穿灰斗篷的男子使眼色，那人便走出了帐篷外，须臾，他搬来了一张椅子，让容斌坐下。“多谢。”容斌道了谢，目光又投向了巴特尔，说道，“巴特尔先生，你要诚意，我便献上我的诚意，今年的冬季的粮食会是你们阿古塔的。”来这里的途中，他早就向金娜旁敲侧击过，阿古塔今年遭受过一场极为罕见的暴雪灾难，粮食和蔬菜颗粒无收，他们为了解决温饱问题，只能和孤月城明争暗抢，几次对战下来，双方都各有伤亡。
巴特尔摇头：“我说了不够。”
“你们阿古塔早就入不敷出，不仅粮食，良好的马匹，我们也会一并送上。”
巴特尔说：“我知道你们有全炎国最好的马场，但还是不够。”
容斌问：“你们还想要什么？”
巴特尔说：“孤月城主汤凯的头颅。”
容斌面色一变：“这我可办不到，你们这是强人所难。”
巴特尔站起身，冷淡地说：“那就一切免谈。”
金娜忍无可忍，提高了音量说：“巴特尔，你代替不了阿曼。”
巴特尔愤怒地抽出了腰间的马鞭，径直走向了金娜。
容斌见势不妙，立即挡在了金娜的面前，快速地说道：“巴特尔，你本是月氏国单于麾下的巴特尔部落族长的幼子，后月氏国被匈奴围攻战败，巴特尔家族里的勇士死伤大半，一蹶不振。你和族长，还有剩下的勇士被匈奴王所擒，被迫为奴，你在隐忍了多年，长大成人后，你唆使同你一起做苦力的奴隶一起反抗买下你们的匈奴贵族，杀掉了匈奴贵族，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你们一起逃到了阿古塔，是也不是？”
巴特尔冷冷地盯着容斌，似乎在思忖着他话中的用意。
“巴特尔，阿古塔原来的野人们都畏惧你的狠辣，他们被迫听命于你，但从十年前，更强者的阿曼的到来后，你的地位一落千丈，你对阿曼又嫉又恨，但你又打不过他，你总是寻找机会挑衅他，试图除掉他……”
巴特尔彻底怒了，指着容斌吼道：“住口！你他妈给我住口！你要是不想要你的小脑袋，中州人，我成全你！”说着，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马鞭，一鞭子就冲着容斌抽了过去。
容斌推开金娜，身子疾退数丈，鞭子抽了个空，打在了方才容斌站立的地面之上，打出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巴特尔继续扬鞭，但这回鞭子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鞭子的一头被人稳稳地握住，一个低沉而冷酷的声音在说：“够了，巴特尔。”
来的人正是达古尔阿曼。
凉州，虎头城。
独孤珏开始破阵。
经过一个多月鲜血淋漓的攻城，马背上长大的北莽蛮子在交出了两万多人伤亡的巨大代价后，面对虎头城正北那堵巍峨城墙，北莽从需要攀城的万夫长到最普通的士卒，都开始迅速成长起来，在前奔途中，预估了那座囊括了凉州所有弓弩种类的城头，各种力道的弩会分别在何时迸射而出，他们就会在何时集体举盾，脚步当然不会停止，虽然推进速度难免相对减缓，甚至会给城头上凉州弓箭手增加一到两轮的抛射机会，但是北莽已经证明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技巧，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减伤效果，毕竟凉州弓弩的准头实在太惊人了，哪怕是结阵推进，但只要你敢无视泼水一般的箭矢，为了更早一步赶到城下，那么凉州边军百年敢将你把命都交待在城下三百步内。
在董飞鸿眼前分出了三股密密麻麻的铁甲洪流，几乎夹杂着一切被记载在兵书上的攻城器械，南朝遗民功不可没，由数十力士推动的撞城锤车；与城头等高甚至犹有过之的移动对楼，对楼以裹有可防火箭的特制牛皮，近百人藏身其中；底部设置滑轮的钩援云梯；队伍中还有原本仅是用以填平壕沟就算功德圆满的壕桥，在董飞鸿帐中幕僚提议下，一旦被他们架上城头，如同人为造就一座倾斜的山坡，当时北莽能够有六百人同时涌入虎头城城头，两架化腐朽为神奇的壕桥可谓功不可没……三万余步卒，主攻虎头城北面的中军多达一万五，两翼人数稍逊，分别攻打东北西北两侧，在三个步卒方阵形成的两个间隙中，有两股各有千余人的精锐游骑率先突进，用以尽力压制守城的箭雨，而在最外围的两翼，又各有大股骑军分别展开冲锋，除了凭借娴熟箭术支援攻城兵卒，防止虎头城内骑军主动出击的同时，也需要遥遥牵制凉州驻扎在淮扬关一线的骑军，应付凉州铁骑援军那来去如风不求杀伤只为扰阵的闪电奔袭。
依据东线葫芦口那边贾硅总结而出的宝贵攻城经验，对虎头城展开的连绵攻势，在战前最前线投入足够兵力蚁附攻城的前提下，还应当在第二线之上，以十名左右兵源齐整的千夫长领衔，足足养精蓄锐且靠近战场的一万人马，城下一旦出现某个千夫长麾下伤亡达到两百人至多三百人的紧急形势，无论战果大小，这支人马将要立即撤出战场，然后交由后方的某位千夫长率兵火速顶替攻城。这虎视眈眈的一万人，如果在某处战场寻觅到机会，也被董飞鸿赋予便宜行事的兵权，无需等到主帅营帐的军令，可以第一时间吧兵力投入战场，那些心存侥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千夫长，由于错失良机，不等他们返回营地，就已经被南院大王派出的一队董家骑军就地处决了两个，连累两名万夫长被降职为千夫长，其中一人戴罪立功，最终带领三百死士攻入虎头城城头，在杀死一名姓龙的凉州校尉后，为刘济农亲手斩杀，死在城头，尸体被凉州士卒用飞钩钉入脖子，悬挂于城墙之上，北莽收回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后，董飞鸿亲自将这位中线战场首位战死沙场的万夫长送入棺材，派人运回南朝。
此时此刻，两支穿插在步军方阵中先行冲锋的游骑，在看到那抹快如奔雷的身影撞向中军步卒后，有精于齐射的骑卒在得到主将军令后，左右两侧几乎同时向中央空白地带抛射出一拨箭雨，哪怕几乎所有骑卒都预判那人的奔速，没有射人，而是射向了那人的前方地带，但是，他们仍是只见到一支支羽箭落在那道白虹的身后，实在是太快了！
两支骑军不再浪费囊中箭矢，继续前冲。
独孤珏在前冲时，左手轻轻地按在腰间刀柄上。从城头落在城前后，转瞬间就可以清晰看到中军步卒最前方的那一张张脸孔，清晨时分，那些清一色拎着盾牌的北莽蛮子大口大口吐着雾气时，很多人正值壮年，也许很多年前就是久经站阵老于厮杀的北莽老卒，眼中也许仍有紧张，但没有丝毫初次上阵的那种茫然，这不奇怪，无论是以骑军对骑军的冲撞，还是以步对骑的重型步卒拒马阵，能够位于最前头的士卒，都是军中最为善战敢死的一等精锐，因为做的事情正是“赶死”二字而已。
凉州守城，先弩后弓再弩，这三板斧，在葫芦口的天穹城还是霞光城，就已经让北莽步卒吃足苦头。而那拨“先弩”之中，又按照弩的轻重之分，充满了层次感，床弩，大黄弩，蹶张弩，凉州边军三种最为著名的重弩，在细分为提弩，填弩和发弩三种职责弩手的操控下，一支支弩箭依次射出。
在独孤珏突入北莽战阵之前，身后城头就有巨型床子连弩激射而出，弦上绑有铁兜子，完全可以将一名骑军连人带马当场贯穿，弩箭大如枪，其中一根弩箭掠过独孤珏的头顶，射中一座移动对楼，直接穿透而出，带着楼内尸体血迹的巨大弩箭没有就此停止，落在对楼身后的步军大阵中，将一名误以为侥幸列阵在遮掩物后启明可以更晚些战死城下的士卒，连盾牌带胸膛一起射出了个大窟窿，恐怖的贯穿力，让那士卒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便就此彻底死绝。
独孤珏刹那之间拔出了凉刀。
他打算单人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