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阿渡鬼神莫测的剑法,肖遥依然觉得震惊。在如此近的距离完成来去无踪的突袭,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
“这就是黑冰台的剑法吗?”糟老头子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说。
口气一半是询问,一半是慨叹。
不会有人回答他,因为答案很明显。
被卸去铠甲的风虎嵬将士,头顶着孤零零的头盔,身上只剩下深红色的薄衫,被傍晚时分平原上的风一吹,一扫整日行军的暑气。
阿渡没有半分得意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倒是花隐娘,对阿渡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火红的裙子一撩,将一条雪白的长腿搁在车辕上,看向风虎嵬“羽将军”的神色充满了挑逗的意味。
“羽将军吗?现在是三条人命,两套铠甲,这笔账你想怎么算,我都奉陪。”与眼神不相称的,是她威胁的语气,“没错,我就是黑冰台的人,我们都是。”
花隐娘有意无意地将身子向前探了探,长裙掩盖不住的雪白酥胸半露,刚好迎着“羽将军”的双眼。
男人的眼睛在看哪里,花隐娘一向了然,即使对方戴着面具。
“动我,”花隐挑逗的眼神忽而变得冷厉,逼视着“羽将军”,一字一顿地问,“你,敢,吗?”
面对数以千计的风虎嵬,花隐娘敢说出威胁的话,并不是她不想活了,而是她可以肯定,“羽将军”绝不敢发难。
别说是死几个风虎嵬军士,就算是死了几个亲信大将,清欢侯也绝不敢为难黑冰台的人,清欢侯不敢做的事,他的下属绝不敢做。
没人看得见黑铁面具后的“羽将军”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总之不会好看。
一身黑甲的“羽将军”调转马头,轻轻“驾”了一声,黑马扬蹄,向不远处的一小撮风虎嵬队伍奔去。
“要逃命了吗?”花隐娘尖酸的嘲笑声在背后响起。
“羽将军”并没有回头。
他当然不是仓皇逃命。
与五十人的包围圈相距约三十丈,五匹战马并排而立,正中的一匹稍稍靠前,毛发是火红的炭色,骨架较一水儿的黑马也要高些。
能在风虎嵬中鹤立鸡群的,是什么人?
“禀中领军将军。”被称为“羽将军”的人,欲翻身下马,却被摆手制止了。
“羽兄,你我是宗亲,不必多礼。”说话的人天生拥有一副好嗓门。
对男人来说,好嗓门并不一定得洪亮高亢,似这般充满磁性和威严的声音,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为之着迷。天生便是领袖的嗓子,就如清欢侯一样。
“羽将军”,便是肃州少年一代最杰出的将领,曾经的风虎嵬中领军将军皇甫羽。
而唤他“羽兄”的人,地位显然更高。
最近的几天,他的名字早已陆续在九州大地的各个角落被提及,在那些不可一世的雄主枭雄耳边响起。
皇甫野,皇甫家最不受待见的长子,清欢侯和一个渔家妇人的私生子,被以为早已死去的家伙。
再一次出现,是在肃州与华州战事最焦灼的奴兵城。
一千风虎嵬和一万铁卫劲旅的对决,风虎嵬偷渡顿踏河,枭百里千仞首级,手起刀落,一气呵成,轻而易举夺取了肃州大军西进的要塞。
九州为之哗然。
清欢侯已经把自己出生最卑微的儿子,锻打成了一把锋利的剑刃。奴兵城半年战事未竟,为的就是等这把剑刃出鞘。
“是些什么样的人?”皇甫野问道。
“一个邋里邋遢的负伤老头,一个赶车的青年,一个乘车的少年,一个女人。赶车的剑很快,女人很美,老头是个武者,少年看不透。”以最少的话传递最多的信息,这是多年行伍生涯教会皇甫羽的东西。
他与皇甫家的嫡长子不同,他生来是个军人,从襁褓里就注定是。
“女人很美?”皇甫野的语气透着一股喜悦。
没人看见漂亮女人会不高兴。
“很美。”皇甫羽老老实实的答道。
皇甫家的大公子伸手用力在炭红马的脖子上摸了一把,戏谑道:“既然羽兄觉得美,不如抢回去给你做个小妾怎么样?”
皇甫羽微微一愣,拱手道:“多谢将军美意,末将已经婚配。”
皇甫野干笑道:“男人嘛,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将军,他们是黑冰台的人。”皇甫羽提醒道。
“额,黑冰台的女人不能抢吗?”
“侯爷有命,碰见黑冰台的人,不要得罪。”皇甫羽并没有半分顺着侯府嫡长子的意思。即使皇甫野可能是未来的肃州之主,但现在的皇甫羽,仍只绝对忠于皇甫欢城。
“哼,他让我不抢,我偏要抢,而且我见一个抢一个!”
论无法无天,刚上战场的皇甫野,比起素有桀骜之名的清欢侯,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去看看。”不待皇甫羽出言阻拦,炭红色的马儿已冲了出去,紧随其后的,是皇甫野的叔父、武威军统领皇甫欢垣亲自为他挑选的四名高手护卫。
皇甫羽无奈地摇摇头,只得策马跟上。
广阔的泌水平原,看不到边际,夕阳已落,天地间弥漫着淡淡的余晖。
愈来愈暗的余晖里,风虎嵬的中领军将军,和身着一条比晚霞还艳丽的火红长裙的娇媚佳人,长久的对视着。
直到花隐娘打破沉寂。
“我好看吗?”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夸赞,花隐娘也不例外。
皇甫野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喉头蠕动的声音,但他不会在部下面前夸赞一个女人,尤其当这个女人是敌人的时候。奴兵城外,百里千仞的尸身未腐,数年之前,北戎王、秦独岸因美色双双殒命的事迹传颂至今。
男人,都是好色的,极好色的。当年,北戎王雷煊为拉拢天下第一名将、浮屠杀神秦独岸,听从谋士建议做主将慕惜筠许配给秦独岸。
毕竟是一代霸主,天下第一美人,和千秋功业相比,孰轻孰重,雷煊心里是明白的。
可等到见了慕惜筠本人,雷煊还是不管不顾的将其收入后宫,夜夜宠幸。
此刻的皇甫野,很能体会北戎王的心境。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女人,他万万不会说出抢回去给皇甫羽做小的混账话来,可他绝不会说出口。
所谓枭雄,便是如此。
“看够了吗?”
被黑铁头盔裹得严实的脑袋缓缓地摇动。
问话的人够直接,皇甫野的回答也够利落。
“你有几只眼睛?”花隐娘到底有些不耐烦了。
黑铁面具里的那道目光,像是在欣赏一件玩物。
花隐娘不喜欢做玩物。
面对黑冰台杀手咄咄逼人的话,皇甫野没有半分惧色,相反,他黑铁面具后的脸上泛起笑意。
被美人威胁的感觉,其实不赖。
“你信不信,我能立马让你一只眼睛都没有,这辈子再也看不了女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花隐娘这句话的分量,阿渡的头微微一偏,按着铁剑的手力道加重了几分。
和阿渡同时行动的,还有皇甫羽。
他手中的长剑滑出剑鞘一尺,马头一歪,整个人横在皇甫野和破旧马车之间。
以身卫主,风虎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