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甲黑马围在中心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胯下的战马比其余风虎嵬将士的战马还要高出半个头,此刻不停地低嘶着,每一声低嘶,都像是阴沉的号角,带着两千匹战马一同低嘶。
坐在马上的少年将军,正是这支风虎嵬的统帅。尽管清欢侯长子的身份并不为在场的铁卫劲旅所周知,但他背后始终屹立的帅旗上大大的“皇甫”两个字,无疑说明了皇甫氏亲军将领的地位。
环绕着皇甫野,是以皇甫羽为首的四名精锐将领,手中各举着一面足以遮住半个身子的虎牙盾牌,抵挡着来自城楼上和四周的箭矢。
尽管护卫如此严密,仍有少数角度刁钻的箭矢射到皇甫野的面前。
面对着无数的飞矢和重重包围,这个被大半肃州老将私下斥之为“初生之犊”的少年将军,展现出了悍不畏死的一面——面不改色的用长弓拨开飞矢,时不时顺手接过一支箭,直接射转回去。
东北方一名持戟的督战将军被一箭射中咽喉;护城河边高举“裴”字铁卫狼旗的扛旗兵胸口挨了一箭,倒地不起;城楼上箭法最精的弓兵也在一个眨眼之间被羽箭射穿了头颅……
适才还战意昂然的铁卫劲旅,竟似被这寥寥几箭射愣了神,拼杀的声音稀落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嗜杀的战意!
“这少年的箭法……”风岳一双看惯战场厮杀、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光亮。
作为北越的大将,风岳始终铭记自己的立场。与中原王楚贲相比,清欢侯才是北越最该忌惮的敌人。
在群雄云聚锁龙关的时候,清欢侯手下兵微将寡,人微言轻,风岳就已经看出他那勃勃的野心。风岳并没有掩饰对少年的赞许,尽管以他的目力,早已看清黑色的“皇甫”帅旗。
“是那支风虎嵬骑兵!”肖遥一眼便分辨出黑甲黑马的风虎嵬。
“那就是华州的铁卫劲旅吗?”万千逯经在品评天下兵马的时候,在行军阵列、集团作战方面首推铁卫劲旅。这支钢铁铸就的军队,像是一把巨大的镰刀,如潮水一般以排山倒海的气势碾过战场,留下的只有死亡。在对抗北戎的战场上,江左白翎军是奇兵,而能和北戎步骑正面对冲的,只有铁卫。
正因为这样,锁龙关大战后楚贲才能占据如此大的地盘,并获得了云垂历史上第一个异姓王的殊封。
花隐娘没有回答他,对战阵之事,她只是一知半解。而且就算她知道把守引月关的就是铁卫劲旅,也懒得应付这种无聊的问题。
阿渡就算知道,也不会开口。
“当然是铁卫劲旅!”
还会有谁?当然是糟老头子。
“否则你因为,天下还有哪支军队能把风虎嵬围困这么久!”
糟老头子脸上仍旧苍白,但病态之下难掩激动,两只手掌揉搓着,似乎想提枪上阵厮杀一阵。
皇甫少将军的神威箭法准得出奇,却终究无法阻挡铁卫劲旅一波接一波的冲杀。铁卫劲旅的单兵素质虽远远比不上风虎嵬,但靠着不怕死的不断冲杀,愣是将风虎嵬的黑色防线撕开一个口子。
一名铁卫军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里的长枪刺向一名风虎嵬将士的面甲,浑然不顾自己胸前被另一杆软枪穿刺而过。
那名风虎嵬将士的面具块块碎裂,枪头一直扎进他的颚骨里,紧接着一挑,他的半边脸庞被枪头划开,黑色的头盔被挑起,紧束的长发四散飞舞,和喷溅的血水一同挥洒。
得手的铁卫军士大声狂笑,口中血水喷涌而出。
突然,“噗”的一声,一杆软枪无声地插入咽喉,他再也笑不出来,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一杆软铁打造的长枪,长约六尺,正中间的位置有一道细微的切口,那是枪杆的接口。
软枪的另一头握在一只被鲜血浸红的手上,正是那名被刺中脸颊的风虎嵬将士,单手刺出了那一枪。
风虎嵬的枪,是两头枪,对这支善于偷袭的军队来说,长枪过于显眼。两头枪可左右分持,接起来又是一杆长枪。双枪奇袭,长枪列阵,千变万化。
尽管风虎嵬将士抢先结束了面前敌人的性命,仍没有为自己赢得生还的机会,接踵而至的是更多的长枪攒刺,失去了头盔的风虎嵬将士瞬间被扎落马下。
这样的场景,在风虎嵬的外围,已不止一例。
无论是忙于冲杀的铁卫劲旅,还是城楼上踌躇满志誓将这支小股部队吃掉的裴定山,都没有想过,为何一支两千人的风虎嵬敢于冲到数十倍于己的引月关下正面血战。
这无疑是,自找死路。
可有人显然不这么想。
伤势未愈的糟老头子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渊渟岳峙的风岳,似乎早已忘了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喊道:“臭老儿,你北越的立场,是要助铁卫劲旅一臂之力肃清来犯之敌,还是要力挽狂澜帮风虎嵬破了引月关啊?”
风岳扭头看了糟老头子一眼,眼神里透露着为难。
“哈哈,那你一定是决定两不相帮了?”糟老头子扫了一眼风岳身后一脸冷笑的刀疤脸平无常,心领神会道,“这位鬼差将军想必得了楚寒衣那个小崽子的指点,要坐收渔翁之利了,你呢,你也要将北越基业拱手送人?”
这两句质问句句扎向风岳的心窝里。
风虎嵬在平地上结成的阵型久攻不下,心高气傲的裴定山已然失去耐心,眼见不停有铁卫将士惨死关下,一气之下下令全力围剿。
城楼上令旗一挥,驻扎在引月关外、原本大半处于观望状态的铁卫,也黑压压的向关下涌去。
于是,这场战事变成了一场十万围剿两千的战役。引月关内守军倾巢而出,引月关外互为犄角的军队也乱了阵型。
十万人,每人一口唾沫,就足够淹死这可怜的两千风虎嵬了。
整个引月关前,涌动着白色的浪潮,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泌水平原的深处……
肖遥已经看得呆了,要不是这处山丘离引月关距离尚远,只怕此刻已经被裹进铁卫劲旅的队伍中去了。
被围在关下的风虎嵬,在这片白色的浪潮中,就像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然而,任凭浪再高、潮再急,都无法拍碎这片落叶。
对风虎嵬来说,他们要思考的,从来不是如何从十万大军中脱身,而是,如何挡住面前的攻击,或者杀掉面前的敌人。
“战!”风虎嵬的行伍中发出一个人的声音,显然是身怀深厚的烈阳之气,声音极具穿透力。
是皇甫羽,这支风虎嵬原来的中领军将军。
“战!”围绕着皇甫少主的四名精锐将领齐声吼道。
声音落下的瞬间,四支弩箭分别射向四个不同的方向,四名副将装扮的铁卫将军应声落马。
“战!”这次是整支风虎嵬的吼声!
吼声里没有充盈难抑的怒气,没有身陷重围的悲愤,反而透着一种异样的镇定。
那是千百次血战锤炼出的镇定,千百次踏上战场,他们都是用一个异口同声的“战”字来展现自己。
风虎嵬,因战而生,为战而死。
以肖遥的感知力,无法清楚地看见每一名风虎嵬将士脸上的神情,甚至那一声声的“战”,在人声鼎沸的战场之上,也显得稀稀拉拉。
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概,仍旧感染了这个初次见识战场的少年。
是啊,这就是他向往的战场,这就是值得一个男人挥洒血泪的地方。
就在感觉自己的眼眶因为激动而微微湿润的时候,肖遥隐隐感觉到一丝异样。
除了引月关前震天动地的喊杀外,肖遥察觉到另一种震动,来自地底的震动,像一头喉咙低嘶的狮子缓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