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言肃立在白凉身侧,望着招贤馆,低声问道:“不知第四关,主公安排了什么人?”
三大解烦卫凌云、封染、巢言分别担任前三关的公证人,放眼整个江左,能比三大解烦卫的本事和地位更高的,屈指可数。
据巢言了解,第四关虽是文试,但考较的是武技的基础理论,选用的公证官肯定也是武者。巢言猜测会是江左七虎臣,却不知会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
“第四关,是我专门为他设立的,之前闯关的人都没遇到过。”白凉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第四关的门廊,那座书斋。
巢言这才想到,不错,第四关肯定是专门为肖遥设立的。巢言本来是担任第五关的公证人,却被意外地派到了第三关,这也就是说,白凉派了更厉害的人物进驻。
“是谁?”巢言一反常态地追问起白凉来,不知道为什么,巢言关心那个叫肖遥的少年。
“布逢。”白凉只说了一个名字。
可一个名字就足以让巢言呆愣当场,半晌说不出话,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对巢言这种反应似乎很满意,白凉补充道:“就算是大都护经天纬地之才,老先生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初出茅庐的穷酸少年。”
书斋里氤氲着一股檀香味,肖遥和青衫老者相对而坐。
“年少博识如你,为何要来江左?”青衫老者身子挺得笔直,红光满面。
肖遥正襟危坐,毅然道:“凤栖梧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青衫老者面露赞许,手指北方,问道:“肃州清欢侯,兵马无数,战将悍勇。中原王楚贲,割据四州之地,天下诸侯皆不能与之相争。岂非明主?”
肖遥摇头表示异议,“中原王楚贲为人残暴,好谋难断,绝非英主。皇甫欢城为人多疑,背主弑君,欺上瞒下,虽一时气焰熏天,终有一日,天下人纷纷效仿。”
青衫老者双眼微眯,长袖往西一拂,喝道:“北越云琮云焕,皇室血脉,仁义贤德,爱民如子,以兴复云垂帝国为己任,天下士子争相投奔。云焕麾下霜御、翼寒山、龙战都是威震天下的名将,就连号称“兵圣之门”的清溪鬼谷,都有高人贤士纷纷下山辅佐。如此,天下也不可得吗?”
“不然,”肖遥还是摇头,“云琮年老,壮志不再,疏贤亲内,祸已不远。云焕为人假仁假义,十八路烟尘勤王之时,仅凭三人单设一路烟尘,沽名钓誉之极,似这等大奸似忠之人,日后虽有一番成就,但终究有限。”
“西凉边燧,羽山。”
“匹夫之勇,雷煊就是前车之鉴。”
“辽东公孙怒。”
“不值一提。”
“西泸云珲。”
“跳梁小丑。”
青衫老者木然半晌,双目紧盯着肖遥,喃喃道:“你到底从哪里来?”
肖遥脱口而出:“清虚山。”
“老朽已活七十有六,从未听说九州大地有这样一座山。”青衫老者质疑道。
“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或许以前它有另外一个名字。”肖遥诚恳地回答。
青衫老者微微点头,脸上浮起得意的神色,“我知道就算问你,你也不会说真话。不过你的来历并不难猜。”
肖遥静默不语。
“放眼天下,能培养出你这等奇才的,屈指可数。黑冰台门下能人颇多,均活在阴暗之中,从不出仕,你自然不是黑冰台的人。清溪鬼谷,号称兵圣之门,天下谋士十之八九出自清溪。鼎湖剑冢虽然素以武道闻名,门下出了龙战、羽铮、霜御这些倾世名将,但在谋略兵法上同样造诣不凡,鼎湖剑冢在门中学艺时佩鼎,以炼制丹药辅助修行,出师则投鼎于湖。佩剑行天下,人亡则剑封于冢,你身佩断剑,也算是持剑之人。老朽以为,你不是来自清溪鬼谷,便是来自鼎湖剑冢。”青衫老者显然对这些左右九州大局的势力了然于胸。
肖遥站起身来,摇摇头说:“没听说过。还有别的问题吗?我赶时间。”
看着这个意气风发、有点急躁失礼的少年,青衫老者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淡淡一笑,不再纠缠,双眼看向早就坐立不安的七夜。
撞见青衫老人双目深邃的眼神,七夜连连摆手,扯着嗓子说:“你可别问我,你们说啥我听不懂。”
“听不懂的东西是什么?”青衫老者仿佛看着一个调皮的孩子。
七夜白了一眼,骂道:“狗屁。”
“什么是狗屁?”青衫老者诘问道。
“都是狗屁,狗屁狗屁狗屁!”
苦了青衫老者一番禅机,都被七夜一顿“狗屁”顶回来。
不过青衫老者倒不以为意,捋捋白髯,笑道:“不错不错,功名利禄是狗屁,王图霸业也是狗屁。罢了罢了,也放你进去就是。”
“放你进去”这句话七夜是能听懂的,这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哪有不赶紧接住的道理,喜出望外之下,一咕噜爬起来,扯着肖遥就往后廊走去。
七夜一拽,肖遥差点被拽一个趔趄,回头望了一眼青衫老者,神色变得忧虑起来。
出了书斋,肖遥和七夜来到最后一关前的空地前。
猛然顿住身形,肖遥面露担忧的神色:“你知道刚才那个老先生是谁吗?”
七夜扯了肖遥一把,说:“管他是谁呢?我们时间不多了,快进第五关!”
凝视着白砖石铺就的地面,肖遥缓缓地说:“他是布逢。”
就算是听到凌云、封染这些名字,七夜也无动于衷,可这一次七夜破天荒头一遭地摆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样子,“原来是他。”
江左托孤重臣,历白氏三代主公,与大都护辰澈地位相当,同时也是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
肖遥的内心却早已泛起涟漪。
“看来大都护对招贤馆真的很重视!”一向潇洒自如的七夜也罕见地叹了口气。
肖遥抬起头,盯着七夜的眼睛认真地说:“布逢与辰澈水火不容,大都护不可能请得动他来坐公证人,除非......第五关,我们真的还要进吗?”
似乎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目光在看着自己,肖遥仰起头,眺望着夕阳映照下的巍峨楼阁。
“他竟然能博得布逢的赏识?”白凉当然知道布逢是出了名的怪脾气,眼高于顶,极少有人能让他放在眼里。况且此番招贤馆是大都护辰澈一力为之,负责江左人才选拔的布逢本就不喜,所以别说肖遥没什么才能,就算有什么才能,布逢出于对辰澈的私怨,也必定会加以阻挠。
一切都在白凉的计算之中,当然白凉没有告诉布逢关于肖遥和洛玄机之间可能产生的联系。
看到肖遥从那座书斋的后门走出来的时候,白凉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低估了布逢唯才是举高于私怨的人格,更低估了肖遥的才能见识。
“属下不明白。”巢言问。
望着站在招贤馆空地上眺望着仰星阁的肖遥,感觉肖遥似乎是在凝视着自己,白凉把视线收了回来,问道:“有什么不明白的?”
巢言寒声道:“直接杀了他,不就好了吗?”
军人的逻辑,一向如刀剑出鞘般简单直接。
白凉望了一眼巢言,低声道:“你记住,没有谁可以戏弄白家的人,不管是人是鬼是妖都不可以。那些加诸在兄长身上的耻辱,一定要由我彻底夺回来。这些,不是一条命可以偿还的!”
说这话的时候,白凉紧攥着自己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