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兮的名字,是江左家喻户晓的存在。江左七虎臣,都是威镇一方的悍将,不仅勇武过人,而且兵法造诣颇深。秦兮,是江左七虎臣中年龄最小的,也是名声最大的,白氏三代都颇受器重。锁龙关下对阵天下浮屠秦独岸,身受刑天戟一击而不死,从此天下扬名。
锁龙关一战,有太多倾世名将丧命在刑天戟下,能从秦独岸这种屠夫手里捡回性命,已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你不错,天色如此昏暗,还能一眼认出我。”秦兮一摇折扇,打开扇面,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扇面上画着一副射虎图,上书几行小子,猛虎与长弓,看起来杀伐之气颇重。
秦兮,本来就不是什么儒雅公子,而是千军万马中一往无前的悍将,射虎图正是他的写照。
肖遥微微一笑,“秦将军器宇轩昂,晚生不敢错认。”
“夸我的人很多,却很少有人能像你夸得让我如此舒服。”秦兮看得出来,肖遥不是溜须拍马之辈,他说器宇轩昂,那便是真的器宇轩昂。
秦兮说:“想必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夜晚即将来临,昏暗的光线使得秦兮看不见肖遥的表情,只是见他缓缓地点头。
“似你这般的年轻人,我已很久没有遇到过了。”秦兮对肖遥的聪慧早有耳闻,心想果然如此,轻声询问:“你已经做了决定?”
肖遥抬起头,平视着秦兮,眼神笃定而坚毅,“是的。”
肖遥当然知道秦兮的话是什么意思,卓少聪已经说得再清楚不过。
肖遥虽重创了卓少聪,但卓少聪尚有掷剑之力,就不算输。七夜一脚踢昏卓少聪,是理所当然的胜者。肖遥要进招贤馆,就得打败七夜,如果真是那样,七夜就将与招贤馆无缘。
就像卓少聪是离宫里那个大人物的一颗棋子,七夜现在也成了一颗棋子,一颗阻碍自己、打压自己的棋子。肖遥可以对卓少聪下重手,甚至杀了他。可肖遥无法那样对待七夜。
被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让肖遥有些泄气,更多的还是不甘。
“那好。”轻叹一声,秦兮转身看向七夜,“现在我宣布,七夜顺利闯过第五关的考验,卓少聪淘汰,是否有人要挑战七夜?”
七夜茫然无措,神游物外,没有答话。
半晌,秦兮转过身子,才看见肖遥拉着笑笑的手,已经走到第四关门廊的尽头。
七夜这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骂道:“什么狗屁招贤馆,小爷也不去了。”
“就这么放弃了?”秦兮轻摇几下折扇,突然感到有一丝凉意,于是收起折扇。
入夜了,天凉了。离侯把身上的蟒袍裹紧,移步下了仰星亭,巢言以为白凉要赶回寝殿去批示奏章,连忙跟上。
白凉步子片刻也没有停下,直向着离宫内殿而去,那是白氏女眷们的住所。巢言本想问清去处,见白凉怒气冲冲的样子,遂打消念头。
出了招贤馆,笑笑就告别肖遥,行色匆匆地一个人离开,肖遥沿着一条无名的小巷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两边是临近平民院落的院墙,石灰墙面大块脱落,显得破旧而古朴,长满青苔,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夏日的闷热扫荡一空,带来些许清凉的感觉。
脏兮兮的鬃毛流浪狗,瘦得皮包骨头,背上的毛大片脱落,光秃秃得很是难看,这会儿正在蚊蝇翻飞的木桶旁嗅来嗅去,找寻着残羹剩饭。
有道是,“看灯笼血红染,月下门童喟叹,昨夜太平长安”。墙那边是骏业城最繁华的泰宁街、祥宁街,一墙之隔,便是这条破落巷子。一边是骏业城的盛世太平,紧挨着的便是太平掩映的疤痕。
院子里是几间矮小的屋舍,年久失修,屋顶的几片碎瓦未换,窗纸的破洞未补,油灯透过窗纸发出昏黄的光。
屋中小儿的啼哭,让肖遥止住步子。
肖遥想找个人家留宿一夜。
以前睡在招贤馆的门廊,从来没有为睡觉的事情发过愁,还觉得甚是安逸。或者睡在离山的歇马台,那里清静,没有人打扰,还有满天月光星辉为伴,滋养身体。
可今天一过,肖遥总觉得没有在招贤馆门廊继续留宿的理由,来了骏业城这么久,从来没有真正做一回骏业城里的人。进不了招贤馆,肖遥就要学会做一个普通人,从一个普通人做起。
这个想法让肖遥感到些许平静,信马由缰地走进这个院子。
可那声小儿的啼哭瞬间把他从绮思中拉了回来,肖遥开始犹豫,自己一副叫花子的模样,会不会吓到小孩。
肖遥一向如此,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一只瘦邦邦的老母鸡步调迟缓地啄着院里的枯草,想在枯草败叶中寻到几条虫子,冷不丁抬眼看见来了生人,顿时咯咯咯地叫起来。
“什么人?”妇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肖遥本想就此离去,可老母鸡这一声叫,让主人发觉,肖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粗布麻衣的壮年汉子走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站在凹凸不平的门前石阶上,壮汉警惕地问。
肖遥拱了拱手,“在下想借宿一晚,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
细细打量了一下肖遥,见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年,壮汉神色放松了些,可断剑一道光闪过,顿时让壮汉心跳到了嗓子眼。
“没地方没地方,去找别家。”壮汉一挥手,口气很不友善。
肖遥转身欲走。
“当家的,”一个面容白皙的美妇走出门来,细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这小兄弟年纪不大,孤身在外甚是可怜,咱们收拾一下偏房,铺床草被,让他将就一夜罢。”
美妇的眼中充满着关切,肖遥心中一暖,躬身行礼,推辞道:“谢谢大嫂,不好叨扰,在下这就离开。”
美妇连忙出言想留:“小兄弟莫要推辞,若不是走投无路,你怎会到家借宿,破床烂炕,总好过露宿街头。先随我进屋用些饭菜,待偏房收拾好再去歇息。”
说完,美妇拧了一把壮汉,示意他去收拾偏房。
世间,总有温情,肖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