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阿渡出手的时候,花隐娘总会叫一声“师兄”。
开心的时候,会多说两句,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叫一句“师兄”。
阿渡看一下她的眼睛,就知道剑要刺向谁的喉咙。
花隐娘的脑子很好用,能够应付一切情况,所以阿渡不去想自己要怎么做。
自从三年前,阿渡和花隐娘第一次搭伴儿,花隐娘就是阿渡的脑子。
阿渡就像是花隐娘的一只手,一条胳膊,只负责执行大脑的意志。
可今天花隐娘的脑子出问题了,阿渡被踹翻在地,也没有听花隐娘叫那声“师兄”。
和花隐娘搭伴三年,从来没有人能碰到阿渡的斗笠,更没有人打飞他的斗笠,骑在他身上,把他的头死死摁在地上。
花隐娘的变化,来自肖遥。——就是现在骑在他身上、大吼大叫的少年。
阿渡躺在地上,以一个很惬意的姿势躺在地上,似乎他是自愿躺下的,除了他紧握着剑柄的左手。
肖遥大吼着,一只手摁住阿渡的头,另一只手在阿渡的身上上下摸索,却始终没有发现断剑的踪迹。
“我的剑呢?还我的剑!”
肖遥像是受到极大的打击,用力地捶打着阿渡结实的胸膛,怒睁的双目泪珠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肖遥没有去擦,也没有闭眼,任凭积蓄已久的泪水泛滥。
他太需要一场痛哭!
从七夜的失踪,到燕烦的死,他没有痛哭。
肖遥用力地捶打着阿渡,嚎啕大哭,满脸的泪水和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原本白皙的面孔满是血污,看着极为可怖。
视线逐渐被泪水和血污模糊,肖遥看见花隐娘不知所措的茫然,看见众剑客不住摇头的叹息,看见周驼子悲哀的神情......
“杀人吧!杀了他!让这个世界给你陪葬啊!”那个声音大笑着冲肖遥喊道。
身体像被注入一股充沛至极的力量,肖遥的拳头高高举起,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发青。
肖遥并不健壮,一双手生得如女子的手一样纤细柔弱,可高扬在空中的那个拳头,看起来那么有力。
拳头这种最原始的武器,虽不像刀剑那样锋利,磕着就破,划着就亡,让人下意识就要躲避,可同样会给人带来恐惧感。
阿渡一直没有出剑,他的剑某种意义上不会听他的话,但绝对会听花隐娘的话。
三年前,从他出师那一刻,花隐娘就掌控着他手里的剑,用一个眼神。
可现在花隐娘的眼里只有茫然,这一次需要他自己做决定!
就在肖遥的拳头高高举起的时候,阿渡决定出剑!
尽管被打得鼻青脸肿,整个人被肖遥骑在身下,阿渡依然能一剑致命!
阿渡的左手紧紧握着剑柄,五指紧扣,丝毫没有放松,只要他的手还握着剑,便能从任何一个角度刺出一剑!
肖遥的拳头如风般落下,迅疾无比地砸向阿渡的头!
一道凌厉的剑光,从阿渡左手虎口刺出,空气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那是剑出鞘的声音。
那把剑称得上寒酸,剑鞘用布条一道道缠着,与岳思剑的忘月剑相比,完全可以称之为破铜烂铁。
可没有人会怀疑那把剑的锋利。
阿渡的剑,出鞘必要见血。
现在它已出鞘!
“左手!他用的是左手!”剑客中有人惊呼。
“单手拔剑,他是左手单手拔剑的!”又有人跟着说道。
岳思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单手拔剑或许不太难,以他的剑术就可以达到,但用左手拔剑还能这么流畅自然,速度更是不减半分,他做不到。
天下剑客无数,能练成左手剑的万中无一,能用左手将剑在一瞬间划过对手喉咙、杀人不见血的,岳思剑甚至没有听说过。
肖遥看见了那把剑,那把无影无踪、那把杀人无形的剑。
很亮,没有一点锈迹,光滑笔直。
很薄,甚至比最薄的宣纸还要薄上几分。
很凉,从鞘中滑出,带出一丝凉气。
阿渡的剑虽然很快,但每个人起码能看到一次,在那把剑划开自己的喉咙时,——肖遥见到了。
因为他的喉咙被划开了。
像一个膨胀的气球,被一根针扎破,肺腔中所有的气息,疯狂地向外涌出。
鼻子用力地抽动两下,肖遥想吸入更多的空气,可那只是徒劳,吸入的空气还未到达肺里,就已经从那道缝里四溢而出。
无助和绝望抽走肖遥身上最后一丝力气,整个世界突然变得昏暗。视线一片模糊,身体开始失重,像是飘起来,心脏像掉入一潭深不见底的湖里,缓缓地沉了下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肖遥仰面倒下,脑袋“嗵”的一声摔在被砸断的凳子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屋顶的横梁。
横梁上,挂着一个碗口大小的旧燕巢,土质有些疏松,巢身小块的泥土脱落,遍布黑孔。
旧巢上附有不少深褐色的新泥,还未干透。
已是晚春初夏时节,现在才衔泥筑巢的燕子,想必是贪恋南方的暖和。
“嘻嘻嘻,你要死了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萦绕在肖遥的左右。
那个阴恻恻的声音这会儿变得童稚,听起来像个顽皮的孩子,绕着肖遥欢快地跑动着,边跑边高兴地拍手。
肖遥想说:“是啊,我就要死了。”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不找七夜了吗?”天真的问话。
肖遥想扭头去看一眼,孩子长什么样,可他发觉自己的头无法扭动,他全身没有一丝知觉。
“你不想见笑笑了吗?”
“想……”肖遥竭尽全力回答,可喉咙只是呜咽了一下。
孩子又拍起手来,鞋子上的铃铛随着脚步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肖遥想说“想”,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眼珠无法转动了。
孩子的声音突然阴鸷起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那你就去死吧!”
随着孩子的狂笑,最后一丝知觉离开肖遥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