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阶小径越往上越险,肖遥不得不两手着地,向上艰难爬行。
酒中仙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走几步便喝一口酒,在高处被风一吹,隐隐有了几分醉意,身影摇晃着。
肖遥看着有些后怕,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摔了下去,那宝贝酒葫芦倒不打紧,脑袋瓜子非得摔个稀碎。
可酒中仙跟没事人一样,照样饮酒放歌,声音飘荡在群山峻岭之间,经久不息。
可能是听到歌声,峰顶传来一声长呼。
“是酒仙师叔回来了吗?”
听声音,是个年轻公子,音色圆润,纯净爽朗,充满磁性,如玉石之音,忍不住让人从内心产生一股亲近之意。
肖遥心想,山清水秀出俊才,果然不假。
酒中仙放大笑,连道三声“好好好”,放声道:“墨白贤侄,快来接一把你的小师弟。”
“恭喜师叔,收得高徒!不知是什么样的天才能入师叔法眼?”
那年轻公子话音未绝,人已翩然下山,一道白影沿着石阶小径上飞速移动着,身姿无比优美,如天神下凡。
胳膊被一只手轻轻一拉,肖遥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轻飘飘的,双脚悬空,完全不受控制的被那只手牵引着,向峰顶掠去。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肖遥已经站在峰顶,向下一张望,只觉千仞峭壁,如刀削斧凿。
脚下几粒石子滚落,吓得肖遥连连后退好几步。
酒中仙早就躺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双手环抱脑后,翘着腿,眯着眼睛,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不知师叔何时进山,举行拜师大礼?”年轻公子白衣素袍,衣衫一尘不染,却对脏兮兮、臭烘烘的酒鬼十分恭敬。
肖遥细细打量,那年轻公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梳着一个整齐的发髻,束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中,丝绸般的长发如流水般在他身上静静流淌。
长而微卷的睫毛下,鼻梁英挺,一双眸子幽蓝湿润,像月光下深邃的海洋,又如远山上笼罩的一缕轻烟,悠远而无际,朦胧似幻,平和中透着高贵。
酒中仙不回话,自顾自地哼起小调来。
年轻公子并不急躁,转过头来对肖遥笑了笑,拱手道:“师弟,我叫顾墨白,是剑宗的弟子,以后你就叫我师兄吧。”
顾墨白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配上一脸平和的笑容,让人说不尽的舒服。
“顾师兄好,我叫肖遥,来自江左。”肖遥回了个礼,恭恭敬敬地答道。
顾墨白伸出一只白玉无暇的手,轻拍一下肖遥的肩膀,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说道:“师叔十多年未开门收徒,师弟真是好福气!”
肖遥谦恭地答道:“是前辈看我可怜,愿意收留。”
顾墨白点点头,脚步轻移,坐在山边的一块大岩石,眺望着远处的群山。
肖遥也只好寻了块石头安静地坐着,在酒中仙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鼾声中,一同眺望着远方的景色。
不知过去了多久,太阳已经落山,酒中仙翻了个身,“扑通”一声摔从石头上摔到地上,疼得“妈呀娘呀”的叫唤。
肖遥的瞌睡清醒了些,看一眼顾墨白,见他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的群山,不知是早就醒了,还是一直没有睡过。
“现在什么时辰?”酒中仙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晚风有些凉,肖遥刚睡醒,忍不住打个冷战,抬头看看天时,正欲回答,顾墨白早已不假思索地说:“戌时了,师叔。”
“都戌时了,你小子也不叫我。”酒中仙瞪着肖遥说道。
说“戌时”的又不是肖遥,这死酒鬼却只对他凶,肖遥忍不住腹诽他几句。
“师叔既然醒了,我们再往前走一段儿,在马王坟住一宿,明日一早再上山可好?”顾墨白走到酒中仙身边,伸手帮他整理一下黑丧服,恭敬地询问。
“贤侄,你一向想得周到,听你的。”酒中仙一改癫狂不羁的样子,说话变得一本正经。
肖遥实在想不明白,以酒中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怎么会对年轻的顾墨白如此在意?
顾墨白在前面引路,酒中仙和肖遥紧跟其后。
“哎,你刚才有没有让那小子指点你几招?”酒中仙压低声音问道。
当面叫贤侄,背地里叫“小子”,这才是酒中仙的作风!
肖遥摇摇头,茫然地问:“指点什么?”
“你个笨蛋!”酒中仙气得大骂,却又不敢大声,强行抑制骂人的冲动,说道:“当然是武学了,我在冰冰凉的石头上睡那么久,你都在干啥?”
“打瞌睡。”肖遥诚恳地答道。
诚恳得让人无语,酒中仙只得恨铁不成钢地连连叹气。
“笨蛋笨蛋笨蛋,就知道打瞌睡,能不能有点出息?”
“你还不是在睡?”肖遥没好气地说。
酒中仙一把掐住肖遥的脸,“我睡和你睡能一样吗?”
肖遥正想还口,没成想,酒中仙声音太大,引得顾墨白扭头来看。
酒中仙连忙用手轻抚肖遥的脸颊,装出一副疼惜徒弟的好师傅模样。
“师叔,有什么事吗?”
酒中仙一手摸着肖遥的脸,一手掐着肖遥的腰间,低声嘀咕道:“笑,快笑。”
肖遥腰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痛得不行,看起来是在笑,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顾墨白看着古古怪怪的两个人,淡淡一笑,扭过头去,继续引路。
肖遥痛得挣开酒中仙的手,嘲讽道:“你还师叔呢,还第一教习呢,还武学第一呢,结果被自己的师侄吓得不行,羞羞羞!”
“你个臭小子懂什么?”酒中仙一脚踹在肖遥的屁股上,骂道:“他是剑宗亲传弟子,天赋极高,修为精深,以后是要继承剑宗之位的。”
“还有呢?”
“顾家累世公卿,天下士子领袖。”
“还有呢?”肖遥对“累世公卿”这种话一向不大感冒,在他心里,一直以来想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看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文武双全,鼎湖剑冢弟子以他武道最精,威望最著。”酒中仙忍不住啧啧称叹,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新收徒儿的感受。
“还有呢?”肖遥耐着性子问。
“哎,这么好的年轻人,竟然拜在晚阳那个老不死的门下,真是可惜!”酒中仙不禁扼首叹惋。
“还有呢?”肖遥双眼盯着酒中仙,眼里的不满显而易见。
“还有?”酒中仙明白肖遥是故意诘问,一摊手笑道,“还有什么?没有了。”
肖遥望着酒中仙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幽幽地说:“我猜,是跟酒有关吧?”
“这个,这个,没有的事,怎么会,怎么会呢?”酒中仙结结巴巴地回答。
果然猜得没错!
这个死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