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只立耳断掉了?”肖遥忍不住问。
酒中仙假装咳嗽一声,装出一副深沉的模样,煞有其事地说:“这个嘛,说来话长,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这么神秘?”肖遥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那是,简直可以说是荡气回肠,催人泪下。”
酒中仙嘴里唾沫横飞,却只字不提重点。
顾墨白在一旁插不上话,只是掩嘴偷笑。
“所以,到底因为什么?”肖遥追问道。
“哎,年轻人,不要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只要知道,这武圣梵云鼎,那是大大的好东西就行了。”酒中仙摆出一副师傅的派头,责怪道。
肖遥翻个白眼,料想这其中肯定有一件老酒鬼不光彩的事,日后一定得翻出来。
“既然拜师礼已经行完,弟子就先行告退。”顾墨白拱手道。
酒中仙点点头,表示答允。
肖遥送顾墨白出门,站在站台上,拱手道:“辛苦师兄。”
顾墨白衣衫轻扬,如微风拂过杨柳,身形翩然,稳稳落在竹排上,湖水却连一丝涟漪都未起。
“肖师弟不必客气,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青龙殿找我。”顾墨白还了个礼,手中竹竿一撑水榭,竹排一去数丈。
这片位于火山口之上的镜湖,像一颗嵌在高山之上的蓝宝石,倒映着蓝天白云,将湖水也染成晶莹的蓝色,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
顾墨白也在这画卷中,一身素净衣衫,纤尘不染,无风自动,举手投足,尽显优雅高贵,如此脱俗,简直不带一丝一毫人间烟火味。
这就是华州大士族顾氏的公子。
顾氏在独心城的影响,大到无法形容。
江左辰澈贵为江左大都护,天子敕封靖南将军,清溪鬼谷的骄傲,公认天下兵家之首,在江左说一不二。饶是如此,也远远比不上顾家在中原的影响。
华州顾氏,在南云垂帝国时代,是开国皇帝云歌敕封的北境侯,用以统聚北境人心,虽不掌管地方具体军政,但地位极其尊崇,甚至与亲王无异。
顾家的确没有辜负云氏的信任,几百年来,华州始终没有生过大的变故,就连红衫道起义,都没能波及到华州。南云垂帝国灭亡时,云嗣业也是在顾家的帮助下,建都北阳,再次一统。
往小了说,顾家是世代侯门。
往大了说,顾家是开国元勋、护国柱石。
顾家的历代家主,都是可以无需禀报、直接面圣的,这是顾家用忠诚、金钱与血换来的荣耀。
中原王楚贲最强盛的时期,坐拥数十万大军,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雄霸华、烈、滔、左江四州之地,却也不得不听一个耄耋老人的话,乖乖出兵勤王,在锁龙关下鏖战北戎蛮兵。
顾家,天下士族领袖,换句话说,天下文人,以华州顾家马首是瞻。
而顾墨白本人,还是鼎湖剑冢的大弟子,晚阳真人的首徒。
顾墨白就是出身在这样一个家族,绝大多数人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出身。
这样的顾墨白,注定是天之骄子,乱世中的强者。
肖遥是谁?
一个从清虚山上下来的邋遢少年,一个修为尽废的伪武者,一个只有一把断剑的剑客,现在还多了一个身份。
那就是,嗜酒如命的老酒鬼的徒弟。
望着顾墨白远去的背影,肖遥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反而慢慢沉静下来。
这乱世,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有自己追逐的东西,何必去比较?
做好自己的事就够了。
就像现在,肖遥觉得自己应该睡一觉,起床后再和老酒鬼探讨些东西。
于是肖遥便睡了。
睡了很久,酒中仙没有叫他,而是坐在靠船的站台上,自顾自地喝着酒,欣赏着落日、风和辉煌的剑心殿。
老酒鬼很少有这么落寞的时候,每次看见夕阳,他都会变得莫名的安静,不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夕阳,甚至连背影都透着悲伤。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影子落在他的身后。
“你来了?”酒中仙醉醺醺地说。
“怎么又在喝酒?不是跟你讲过,酒多伤身吗?”
影子皱皱眉,似有不悦,平和的声音不生波澜。
酒中仙苦笑道:“酒醉不用醒,伤身不伤心。”
“听说你新收了徒弟,特意来贺一贺你。”影子的声音平淡,没有感情,说是道贺,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情绪。
酒中仙冷哼一声,没有答话。
影子透过细竹竿撑起的窗,打量着房间里熟睡的肖遥,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赞道:“是个不错的孩子。”
影子停顿一下,还是说了实话,“不过看起来根骨并不算上乘。”
不知是因为被打扰了看夕阳的兴致,还是护徒心切,酒中仙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冷哼道:“你那个宝贝徒弟根骨倒是不错,可惜将来必定是个伪君子。”
“当初明明是你不愿意收,反倒奚落起我来。”影子看着酒中仙略略佝偻的背,回道。
酒中仙撇撇嘴,灌一口酒,接着说道:“收不收是我的事,我就看不得顾家老爷子的嘴脸,真恶心。”
影子不愿多谈这个话题,视线回到肖遥的脸上,问:“跟我说说,你看上这孩子哪点了?”
酒中仙回头看了屋里一眼,吧嗒一下嘴,答道:“因为他眼神里的倔强。”
“倔强?”影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彩。
酒中仙叹口气,说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喉咙被人割开,丧命在即,却还不顾一切地用拳头揍人。动作很笨拙,看着让人生气。”
“让人生气?就因为这个?”影子的口气有些怀疑。
“这还不够吗?”酒中仙反问道,“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久了,自然不会理解。”
“这个孩子,寿命不长,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酒中仙长叹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影子的话,而是说:“你知道吗?那只武圣鼎,我给他了。”
影子惊道:“武圣梵云鼎?你疯了,鼎可是那个人的,何况你一直视若珍宝,怎么会......”
酒中仙又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在湖里捞了武圣鼎上来以后,他就一直在不停地叹气。
“不是我给的,是那只鼎自己选择的。”
“鼎怎么会自己选择?”
不光影子觉得荒谬,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荒谬。
“一回到水榭,我就觉得湖里有些异常,起初我以为是地底的岩浆开始活跃。下了湖才发现,是那只鼎在发光。”酒中仙解释道。
“鼎会自己发光?”
“不错,那只鼎上附着那个人的一缕精魂,所以是他选择的。”
酒中仙用的是“他”,不是“它”。
当然不是在说那只鼎,而是那个人,每次看夕阳的时候,酒中仙都会想念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