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朱雀殿,肖遥只觉得眼前发黑,脚步虚沉。阿冷那一掌,实打实地击在肖遥胸口,受伤着实不轻。
笑笑是习武之人,看出肖遥伤势不轻,不敢大意,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揽过肖遥的腰,将他负在背上,发足向山下奔去。
若不是靠着惊人的修为,谅笑笑一个女孩子怎能背得起肖遥。
肖遥趴在笑笑背上,笑笑淡红的头发一直挠着他的鼻尖,痒痒的。笑笑那股淡淡的体香,绝非任何一种花的香味,也绝非任何一种香料的味道,跟花隐娘身上沁人的花香不同,那是专属于少女的体香,很好闻。
下山这么久,这是肖遥第一次用身体如此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那一掌的烈阳之气在他的脏腑间来回流窜,脏腑几欲炸裂。
闻着笑笑身上的体香,愈加昏昏沉沉,只想就此睡去,再也不醒。
“肖遥哥哥,你别睡。笑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能睡!你不要吓我!”
肖遥的伤并不致命,可笑笑见他吐那么多血,早就慌神,眼眶一热,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
肖遥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笑,笑笑,我没事,你别哭。”
“不哭,笑笑不哭。”笑笑嘴里说着,脚步飞快地奔下石阶。
笑笑站在浅谈滩上左右张望,只看到一架竹排,再放眼看去,如镜面一样的湖上,只有一栋水榭,晃了一下背上的肖遥,问道:“肖遥哥哥,鼎湖宫在哪里?”
原来笑笑来鼎湖剑冢时间不长,自入了朱雀殿,极少出门,鼎湖宫只是听说过,从没去过。
肖遥微微抬起右手,指了指镜湖上那栋破旧的水榭。
笑笑心里着急,也不细问,脚下发劲,内息绵绵涌出,往竹排上一跳,竹竿在岸边一撑,一去三四丈。
笑笑自小在白芷江边的骏业城长大,划船自然信手拈来,那根竹竿被她一只手握在手里,挥舞得虎虎生风,眨眼就到了水榭。
笑笑背着肖遥,在竹排上一蹬,飞进水榭,找一张床,把肖遥放平,随即调动烈阳之气为他疗伤。
肖遥脏腑间阻塞的烈阳之气被笑笑牵引出来,不一会儿就睁开双眼,醒转过来,见笑笑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双眼睛又肿又红,无限怜惜地捏捏她的脸,说道:“让你担心了,笑笑。”
笑笑一听他说话,顿时喜极而泣,一头趴在肖遥的胸口,哽咽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肖遥哥哥了!秦将军飞鸽传书,说你被黑冰台的杀手抓走了,我想下山,跑了几次,都被师傅抓回来了。”
“你怎么会来鼎湖剑冢?”肖遥奇道。
笑笑在肖遥的衣服上蹭干净脸上的泪,噘着嘴说:“自从擅自出宫在招贤馆救了你,母亲就不允许我外出,后来我闹得厉害,哥哥索性把我交给师傅,带到这里来了。”
“哥哥?”
肖遥此刻才想起,自己除了知道“笑笑”这个称呼,对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喊自己“肖遥哥哥”的女孩子,竟无更多的了解。
笑笑点点头,把葱段似的小手放在肖遥的手掌里,怯怯地问:“肖遥哥哥,如果笑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肖遥淡淡一笑,温柔地看着笑笑,答道:“怎么会呢?”
下山以来,几次经历生死,肖遥早就看开。这世界上,有一个人真心待你,便去珍惜,别的都不重要。
“那好,我准备告诉你一个秘密。”笑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
接下来她说的话,确实让肖遥大吃一惊。
“我的哥哥叫白凉,我的父亲是前越州破虏将军、江左离侯白空城,我的母亲是北越大族雨氏的千金,我姓白。”笑笑说这些的时候,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都充满骄傲,仿佛变了一个人。
变成顾墨白那样的人,变成辰澈那样的人,变成世家大族名门之后该有的模样。
肖遥不喜欢的那种样子。
所以肖遥只淡淡一笑,轻声道:“你只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就行了。”
“白笑笑。”笑笑提起家门的时候,样子格外严肃,“生我的时候,父亲说,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青夜,一个叫凉,听字意都肃杀萧索得很。这个唯一的女儿一定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地笑。”
肖遥知道,在骏业城,想杀自己的,就是笑笑的哥哥,如今的离侯白凉。
肖遥知道,江左白氏是虎狼的姓氏。
如果说,白氏的每一个男儿都是如白空城和白青夜一样的猛虎,那么白氏有同样多的女子可以被称之为“母老虎”。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笑笑的大姐、白空城的长女白青眉,和她的青眉娘子军。
那是个敢于正面对抗交州巫蛮族的女子。
白家的人,从一生下来,命运就已经注定。
抑或是,世家大族的子女,命运就已注定,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力,就跟顾墨白无法拜到心仪的师傅一样。
世家大族的儿女,或许都有他们自己的苦衷。
想到这儿,肖遥的声音温和了些,轻握着笑笑的手,说道:“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我只需要记得,你叫笑笑,这就够了。”
笑笑用力地点点头,笑起来的样子变回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
只有在肖遥面前,笑笑才是那个渴望呵护和关心的小孩子。
就像一只猫,或许它抓老鼠的时候,有锋利的爪子,有尖利的牙齿,茹毛饮血,毫不手软。
可碰到想依赖的主人,锋利的爪子便隐藏在肉嘟嘟的脚掌后,锋利的牙齿只会叼起主人随手丢下的一件物事儿反复轻咬。
肖遥,就是笑笑想依赖的那个“主人”。
“这里还有别人住吗,还是肖遥哥哥你一个人?”笑笑站起身,四下张望,问道。
肖遥慢慢坐起身来,答道:“还有我师傅。”
“鼎湖宫里有教习?怎么从来没听过。
笑笑随口一句话,本是无心,肖遥听了却有些不快。
“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笑笑打破砂罐问到底,丝毫没有留意肖遥脸上的异样神色。
“是个酒鬼。”
说完这句话,肖遥把头转向床内侧,闭上眼睛。
他想休息,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