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是这样,这是一个意外,但救人的目的已经达到。
衣素衣变回自身浮出黑洞,幸存者得到了救助,死者复活,释放的灵魂飞走,魔卒和祭祀被打包带到了某个狱封固,那些灵魂被灭的灵魂只能去安息了。
安息是更加遥远的一个地方。
兽人随着仙人离开,已经被山上人侵蚀的魔王第七把刀失去了能力,呆呆地跟在衣素衣身边。
从顶针宫回来,张晓宇才完全是猫女了,说了通知衣青衣去石壶山一趟的话。
依然在镜前画眉的衣素衣好整以暇却说,这几天你不要乱跑。
张晓宇在戴天宫安住下来。
也许相知才能相害,毕竟已共同生活了三十年,外人是砍他的肉,他完全可以不流血,而妻子是剁他的骨头,下手狠猛。
——其实二泉映月不是哀伤不是荒凉而是寂寞,寂寞得喜欢上了寂寞,不再寂寞之冷,而是寂寞得寂寞有了内容,非常热烈,和寂寞的心一个颜色。心在前方走,自己后面跟,月影泉水,深爱被装饰得寂寞一片,引动得声音和寂寞来侧耳而听。已经不是沧桑和处处是沧桑,而是我找到了这种寂寞。
——那你拉一个给我听听!
——梁祝也不是深情和叹惋而是唤魂,没有你的什么东西在手,我只是刻有了你的记忆,现在一缕缕一帧帧拿出了来。你会呼唤我的,我也在招唤你,出了门是青山是相送,我们还翩翩在一起。慢一步走回回头,还和从前一样,你只要看我一眼,我眼里就会有你,开门了门开了,你没有在别处你在这里。
——你这不是奇思妙想而是胡思乱想加胡说八道。
——放翁关于唐婉的诗和词就像是谢幕,“怕自己不能负担对你的深情,所以不敢靠你你太近。”如今告而别之,门里门外,羁留在羁旅中,夕阳山外山,何处不相得见,何必非是你我。相知不会有尽头,一旦相知便是永恒,别离只是永恒的一道门户,其他人代替了我们,传唱在高天或是地极。谢谢了,谢谢这偶然的一瞥,正因为从没有剧终才有了一场场一折折的谢幕。
——嚼!继续嚼!
——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从我们里面爬出来,我们不知道它是什么。
——我怎么听着都不吉祥呀,今天可是已经管了你饭了吧。
只有无言,但也好像听到了另一种脚步声,或许不是我们需要踏踏实实的生活,而是生活需要我们,死死地缠住我们,就像一颗幸福而噩梦般的子弹。
可是那大厦矗立是怎么回事,那黄河东流是怎么回事,天堂阴狱又是怎么回事,谁从那里来到了人间,第一人第一步是从哪里迈出的?
依然是那是体无完肤的恶孩子拦住去路,见我要走不走的样子挺无聊的,就和我拉起了家常,他竟然可以和人拉家常。
“两个女儿你更爱哪一个?”
“自然是老二。”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我一点也不奇怪。他说,不是老大好吗?
我说,这不一样,她们都是我的女儿,也因为老大和我站在一起,有同一个地方,而老二不是。或者大女儿已经有了爱,那包括不仅仅爱别人更多的是爱自己。而爱老二,就好像爱仇敌的那个想法,我们鼓励人不能自暴自弃,也不能他暴他弃。
就像有人说过的他为要救罪人而来,我们立身也不能舍弃呀。
他:是不是有亏心的感觉或者为此逃离?
我:…
他:你最怕什么?
我:我怕死去怕失去记忆,怕消没了心中的那一份感动,怕中断了某种联系。
他:你正是她们的那种联系啊,你是她们和那种联系的联系。
见还在犹豫,恶孩子换成了怒斥的口吻:你为什么还要在此停留?
我:“可是,可是,我追到这里没有路了。也怕来不及了。”
他:“哼!”
我抬起头来,往空中看了一眼。
魔王第七护法自然拦不住衣素衣,魔王第七把刀也不知道衣素衣要来。七把刀现在走的是一条别路,他现在觉得他是那个最初的罪人,他要以死谢罪,所以他就来了。
为了万一起见,他还是放出了意识,魔王第七护法,来保证这次仪式的正常举行。
“来吧!来吧!你就来吧!渴望的故乡!”
“来吧!来吧!你就来吧!幸福的天堂!”
七把刀引颈就戮,自动伸长了脖子。他刚才的那一眼不过是在为家人和亲人祝福,一些告别的话,祝愿他们平安喜乐丰满富足。
滴答着鲜血的魔刀举起,落下。
糊涂!
衣素衣化身“什么”弹丸般疾落,七护法变身凤鸟一泻千里,远远地把人仙兽落在后面。
疾风而至,看意思是死也要死在我的什么之下而不是那魔刀。
如愿。七把刀被撞飞,被撞成稀巴烂肉饼一样的形状,直接了无生息了,但尸体却被一个巨大黑影组成的人形魔鬼攥在手中,灵魔正抬起手臂把尸体往嘴里送。
灵魔被撞了出来,他一直微妙地不令魔七察觉地隐伏在魔七体内,却在“什么”面前露出馅,显了形。
“什么”不敢怠慢,它具有无限的大能,这和它的来历有关,比我们疯狂在纸上画之字还要快在灵魔身上来来回回穿针引线,穿出了无数个透明窟窿。
七护法悲鸣落到了灵魔手中七把刀尸体上,烈焰汹汹,竭尽全力张口向着灵魔吐出无数团火焰。
灵魔在“什么”和七护法攻击之下后退了一步。
霎时间“什么”再显神威,变为方不方圆不圆的刀扇或者光扇把灵魔的手臂切割下来。
灵魔心头悸动,这是他的东西,也只有他的东西才能够伤我。
再退一步,恢复了人的面目,高大、英俊、不可一世、唯我独尊。
“你敢坏我好事?”厉声喝问中,扯出一把黑镰刀揉成铁饼一样的形状打乒乓球一般去铲起再一次飞来的“什么”,断臂瞬间再生和变长,猛不丁又握住了火焰中的魔七尸身。
仓啷啷一声,一面杏黄的旗帜凭空出现,如矛的杆柄直奔灵魔面孔椽子样袭来。
这么一耽搁,灵魔的手臂又一次被“什么”斩断,魔七跌落在地,此时赶到的人族按照吩咐,扑到了尸体之上,进入其内。仙族施法救人,兽族秘法复活,祭台上噪杂混乱。
杏黄旗加入,“什么”威能越发势不可挡。
珠联璧合之下,本应珠联璧合,“什么”变身成一面镜子,镜面很模糊,但总能面对着灵魔,总能让他无从下手。
这是一面可怕的镜子,从未来搬来,里面蕴含着致他于死地的能力,也清晰地照出他的结局。他不能碰触,即便不会当场死亡,是彻彻底底的死亡,也一定会提前致弱,这样他就不能天上地下的自由了,现在不是最后之战。
他还能享受他的自由,那一天没到那个人就不会动他,很可以放心。
“等着瞧,有一天我会让你死于非命。”
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他自然不会这么说,而是亲切地对刚刚复苏过来的魔七讲,“小子,你背书背得不错,不过还是差远了,不是深了就是浅了,如果有机会你向我讨教吧,我一定诲人不倦。”
又嘿嘿一笑,看都没看衣素衣和隐着形的衣青衣一眼,直接退走消失。
一切就了绪,该走的走了,只有两个人留下。
在深坑里面。
“什么”的撞击非同小可,如果需要它有把整个大地撞穿的可能,这次只是恰到好处。如同是一处伏笔,伏笔是一个有连接的开始,等着连接等着应验等着开始。
该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了。
此刻没有呼吸,只有底层深处那不是呼吸的呼吸,它难以宁静,那是岁月曾经经过的足音。
就算身体不是自己的,七把刀也能控制好这个“人”的呼吸。
虽然只是那个人的一次复制。
他在凝想,他也不敢打扰了衣素衣,如同犯了错误等着大祸临头的忐忑孩子。
衣素衣飘来飘去,在数米成圆的地方似乎有些焦躁,欢喜一阵子羞涩一阵子冰冷一阵子。
“我一定要回去,你陪他三天,再替我狠狠打一顿。”
她一身翠绿的衣裳向着洞口冉冉升起,升着升着就空了。
这时候衣青衣才现出身来,收起只有一个巴掌大的人族旗,面有不豫之色,吐出“听歌”两个字就发起呆来,不久又声音很大地坐地上。
他身材高大修长,名副其实的一身青衣,脸上的轮廓却很粗犷。走是不能走的,劝也没得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沉默。
面对衣素衣比面对扎手的敌人还头疼。
这是生分了,生分了啊。她一直居住在自己心里,就是为了遗憾来的,为了提醒自己在做什么和处处时时的痛苦。
不由得放浪形骸地长吁短叹了。
“听歌?听什么歌?这里有歌声?”
魔王第七把刀听话地静静听。
有一首歌就是无论什么歌,这地底的如有如无的演变,这身体里意念的马达声,这静思的虚无之音,还有这身边之人的痛苦的轰鸣。
各自心里都有对方,各自都是人生只有一段的难得,太容易走到一起的两个人却不能够走到一起,一个委身魔界魔王一个只身常立独来独往。他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才不得不这么选择。
歌声歌声,歌不一定有声,那是积攒在身体里永远喧闹的恣意而为。它不会沉寂,沉寂那是因为不想听到。生命就像是这么一首歌,它不再是固有的旋律和规定的歌词而是情节和故事是色彩和意识一样的物质。
不是物质了,只有从容和坦白,无声之声,没有谁来听得见。只有一首但经得住长期的唱,高楼和山巅,浪花里和梦境中,生命作别和新生。从物质里唱出来意识,从意识里吟出来物质,那就是世界。
流经未来过去现在,在每一片现在未来过去里,每一片又勾连着其他片,訇然炸响,如同一个人影。
那边的衣青衣久久地没有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