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张晓宇追问。
三十八号说,我不能解释,给你解释了你也不信,但是请相信我,我们真的是在一起的,而且也分别不了多久。这么说的时候三十八号眼睛特别清亮,秘密都遮挡不住的那种亮,也似乎是从荒芜走出来的老人。老人八十年前走向荒芜现在回来了,现实一点没变,他走后一切停止了有意的等他,回来后现实才从停止中接上了茬继续上演。老人在荒芜中是去做梦,做了一个大梦,梦的内容是现实,近乎八十年的现实,但那分明是梦。现在回来了,现实正顺着他的梦境前进,他什么都知道,包括某一个人开步走先迈左脚还是右脚,丢失的某一个人现在是什么着落,谁会说出什么话来,谁在等待谁会在院子里养羊喂鸡,谁会有意识的把日子过得衰败,谁经常蹲在墙角里。
那就听你的吧。张晓宇乍然听到三十八号说,说他们一直在一起,开始是一个惊诧,就着急的追问了,看到他的眼睛又觉得这不是个事,他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好像一直在一起,如果一直在一起是个突然,这个突然是个现实,那么自己能够马上回想起来自己是谁为什么追随三十八号来到这里,能够自圆其说说得清楚也说得明白。自己可是一位医生的后代呢,这是谁都知道的。
见张晓宇同意了,三十八号心下暗喜,说,你走哪边?
张晓宇说,我走你的另一边。
三十八号背向门关,伸开双臂说,男左女右,你走这边。他指的是他的右手侧。
张晓宇面对着门关,也伸开双臂,说,既然男左女右,你走这边,她指的是她的左手边,但她的左手边却是三十八号的右手边。
你是以人为主,我是以关口为主,左右相反。不特别指明的左右以自己为主,这是习以为常的习惯,但也可以不以自己为主而是以现实为主,人好像是现实的主宰这其实夸大了。尊重现实而不是尊重人的时候就要从存在的标本出发,融入到现实里去。左右不是人的左右,是人和环境即现实的左右,这样才会分清主次,不管什么样的现实,是现实了就是必要的现实,任何的不现实都依据于现实才是较好的态度。我没说人不重要,但没有现实也就没有了重要。
我说不过你,我听你的。张晓宇依从了三十八号走向关口的右边。
甬道并不拖拖沓沓,也就十来米,张晓宇走得很迷糊。脚下软,包围自己的像空气的空气也软,自己也软,只有一个目的走到转弯处顺着弯走下去,她坚持着,路的不好走在于空间的疏离,似乎空间之中还藏着空间,就像古代的阵法。一直在走是用空间来控制,的确在走;似乎一直在走是时间的把戏,有走的动作而是不是真的在走;或者的确在走,眼睛所见的标的物清清楚楚,却是重复,很多的一样之后才有一个不一样,不一样后来又很一样,如果只有几个不一样,很多的一样,每一个不一样就是真的,忘却了那些一样;或者仅知道自己在走,把自己交给了时间,时间是完成空间的条件,没有走不出去的道理;再或者时空各不相让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又会玩出很多花样。玩归玩,时间和空间都是不是目的,它们自己从来就谨记住了这一点,人才是目的,覆盖人的目的的目的才是目的,最后他们就都是环境,作为环境提供给了人。
已经转过弯了,亮光在前面,愈接近亮光心里愈加安宁,自己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不孚众望自己果真成为了自己心目中的人。张晓宇走出了亮光,她现在是一名医生,家学渊源幼承父教,自己聪慧加上踏实勤奋终于成了一代国手,在卡都城是深孚众望有口皆碑。这不城主有情,要她赶到第五十三号府邸说有病人求救,什么样的病人惊动了城主呢,真是不小的面子。远远地,他看到城主和一个白发飘飘长发披面的人正走下心墙的台阶往府邸阔达的门口走来。
咱这城叫卡都城,是我的第五十三号城,它的主要意思是变换,心意变换和环境变换,在很多不变换之中的变换,恰如其分和应分应当的变换。看到了吗,濮城主大手一挥,看得到的圆圈是五十三个,看不到的圆圈还有更多的五十三个,这里的极限数字是五十三,只能五十三之后又一个五十三和更多的五十三。
别小看五十三,就是别小看每一个圆圈,濮城主非常的健谈,只要他开口就是硬性的洗耳恭听,除非他停下来或者你耐性地捕捉机会终于等到一个插嘴的空档。一个圆圈都是一个自由封闭的弯曲时空,意思是每一个圈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世界里生存的都是同一样的人,里面的人并不知道这是弯曲时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存在哪个圆圈中,他们不知道有其他圆圈存在,他们只有自己的世界。
我这里把人的心意分成了五十三的很多倍数,根据他们的行为言谈举止灵修的程度和敬伏和顺的层次决定了到哪个圆圈。那个圆圈就是他们的现实世界,这不是一成不变的,我刚才还给你说了变换,变换是这里唯一的不变。举例来说更简单些,如某庚吧,他生活在第十二圆圈,日子很好,有吃有喝的不觉得日子漫长,但他突然想杀人了,这自然是个极端的想法,周围都是老实可爱的人,杀人非常容易,庚开始处心积虑地要去杀人。这么一想,就是他动念了之后,他自己并不会觉察,他就会变换到第五十二圆圈,邻居还是邻居酒楼还是酒楼后街还是后街,十二和五十二没有什么两样,不一样的是五十二的人都是和他一样想杀人的人,都是自然反应。庚要施行杀戮的时候忽然心软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他放下了屠刀,真心悔改。那么他就无意之中去了也真心悔改的圈子里,就是犯了错但错误停止在真空上的悔改人圈子。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你知道,如果他杀人人就会杀他,他悔改杀他的人也会悔改。
淫念也一样,丙动了淫念他的世界里都是填不满的淫念,不会存在他动了淫念而周围是纯洁天真的人的情况,这是非常合理的报应不爽。他修行周围就是修行的人,只是他不知道别人修行别人也不知道他修行,一切照旧,狗还是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打伞出门的人正在打伞出门,每一个圈子都有一个打伞出门的人。只要你改变心意,周围就改变心意,你欺诈别人就有别人来欺诈你,好像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就是这个意思。
好人受苦,这也没有什么,好像癸受苦了,受了苦但也原谅了别人原谅了世界,那他受的苦就是福报。因为日子总要过下去,等到后来,就是大限来临之后,他的苦才会得到补偿,只是他不知道他周围的人也不知道,不知道身后之事。是的,苦难就是苦难,没有人喜欢苦难,最正直的说法是避无可避。在无可避免的时候有人苦中作乐有人委曲抱怨有人不声不响坦然接受有人选择终止有人寄希望于后世有人看成一种偿还。在这里苦难本身没有意义,对待苦难的态度才有意义,就现实来讲美好的东西与它无缘,但不能说没有必然的联系,所谓有意义的意义是自己好,自己好了还要别人好,人们能够达到这个高度。苦难有时候是一种选择看不清自己的目的,选择的和招徕的或者本身就是必有的过度的,就是不论活着和还要活得更好,苦难都会要来,不上场就被遗忘了似的。
一生解决不了一生的问题,答案非此生,这里也有生老病死。城主把声音突然放低,看起来就和耳语一样,不瞒你,这里那些生存着的不是真的人,而是灵,我的使者们四处游荡去搜集一些记忆带到这里来,让记忆在这里生活就和真实的生活一样,我要做的就是照看他们的灵魂。卡都城只是我的其中一件作品,这样的作品还有很多,包括天堂地狱,很喜欢带你各处走走。
趁着间歇,三十八号赶紧问,怕慢一步,他的疑问就会被濮城主的滔滔不绝带走,他问了两个问题,城墙为什么修在城的中心,有没有某个时候某些圈子里空无一人?
你真的应该来这里,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没有白等你。城主的这句话看似恭维实则是寂寞,他的很多城许久没有闯入者了,卡都城连一个来访者都没有。所有的没有都是憋足了气力准备给有一个机会,他把重点放在了这里亲自等待,总算有了这么一个突如其来者,这勾动了他的解说欲望,亲自担任接待和向导。
当时在金索关,三十八号进入了左边的阴暗坑道。没有遇到张晓宇那种软磨硬泡阡陌纵横的情况,远处看是略微倾斜着身子前进,不是风雨不归来,实际上是起得早了,天气寒冷。细弯细弯的月牙挂在天空,依据时序现在的月牙儿的一个尖儿上正挑着一颗星,启明星。它们在一起,我在你的脚前睡觉你在我的臂弯里为我守候,相映成趣不舍不离,弯月是星星的窗台,有人说是书案。星星是弯月的梦想,一个寄托,也有的说是读过就忘了的放在储藏室的书籍。天空是一个凝看,有你有我有他。近处看是贴着地皮飘行,没有年代,地面就是云烟一样的往事,飘是飘在今天,今天是往事的总结。
走到直角处拐弯是个古砖铺就的往上的楼梯,上了楼梯冒出头来,原来是一座大城,十字形的两道墙支着一个圆城,然后是更多的圆城一圈一圈扩展到远处。
不像我们常见的城墙,用墙围住了城,而是城围绕着墙。
如果心也这样,肯定是个蛮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