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遍,我穿过黑布缝补起来的门楼,看着它两个砖头支着一个砖头,琴声响起来,白墙黑瓦的意境马上出来了,“玉楼天半笙歌起,蓬岛闲班笑语和。”的一幅对联下蒙了黄布的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摆出来。
依然出将入相,这大约是很高的境界,先唱了一段诗词,宫阁连霄白云飞,人间底事费迟疑,壮士楼头抛黄马,采莲晚舟惊褐羽。
男班置琴下去了,女班铿铿锵锵演奏步伐的音律,一老夫人走上前台,抱琴鼓音唱做到:你们要要给你要,索性皆是要无头,疯癫宛然送茶盏,幽路蹁跹夜花寒。良人做药寮台上,庙梁绳据沟痕深,时光悠悠无情水,万般始末春无痕。
场景一变,暗淡和捉狭的小屋,油灯如豆,但温暖浓郁。一家人在捻刻玉米,把玉米粒从棒槌上摘到篮子里簸箕里筐子里,或者剥花生,把花生的外皮剥开,拿出里面的花生仁。女主人活跃气氛讲唱一些故事,干活成了次要的,故事才是这个夜晚的精灵和翅膀,飞到不同的心灵里面。
上一代女主人是个疯女人,疯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要送人。一个女儿岭上守着寡,两个儿子北战南征倥偬忙,一个大军南方去,一个解甲田与畴。药香随着槐树缭绕去,贫家度日安乐宁。
到了自己,算是再嫁过来的,生养了六个孩子,活下来的有四人。
“四月里燕子绕画梁,青苗黄花韶时光,九过家门九不入,治水在那烟渚上。”
“五月月沉烟雾掩,腰插青刀花轿颠,钟正南送妹不骑马,借着树枝藏起了泪不干。”
“六月青黄鼙鼓敲,鹏举整军马嘶啸,两地一梦岸接桥,十二金牌如金鸟。”
看起来是很美丽的时光,时是载体光是覆盖,时光就是记忆,记忆刻画时光,再把时光转换成轻悄悄的存在,一刻在刻刻在,时光把长度改成了点,点通到每一株路边的树上,是寒露也是春雨,你经过的时候是这样,别人经过的时候也是如此。
本来没有的鸟儿飞来,唧唧喳喳说起来话,给它们自己也给树下的人。
第三代女主人无法有歌声与此相合,她的歌声在江边就沉入了江底,随着一个迁徙,大股的狼群也因此转移,城里买了房子这地方成了孤岛,把本来很热烈的线都淡薄成一丝一丝,藕断丝连的丝,拔丝山药拔丝地瓜拔丝苹果的丝,一扯就断了,她谶言活不过五十岁,算是应验了,勉勉强强过了五十,就急不可待地走了。
身后事都不是事,死的事情才是大事,重死不是仪式的意义,是穿透,很多人都想明了死的事情,明了的时候已无法言语。
生和死都是对时间的应用。不同的是在时间之上和时间之下,如果时间是一条绳子,生是站在绳子之上的,死是挂在绳子线下的。这之时,时间有它自己的脚踪也有我们为时间安排的脚步,是心情的节律。时间在两个时间中交替,不能不顾及我们的心情,心情自有时空虽然在大的时空之中。后之时,心情的时空就封固了,那是我们的全部。而且时空不再是绳子之上的时空是绳子之下的,可以自由地在不同的时空中经过。
不同的世界是不同的心情,曾经有过的心情,也就是不同的时空,时空不再平衡,前者大于后者或者小于,相差悬殊到了变形的程度,翻转倾斜揉碎和分散。在不同的时空中穿越,心情有不同的形状,被选择的这样的或者那样的。绳子不再坚固,行止在它当行止处。
清醒是唯一的见证。
清醒是意识到的意识,尤其对于“活着”这个认识。生者意识到生者也意识到死者,死者只能意识到生者意识不到死者,有时候的否定只不过指的是生者之时意识到的死者,是带去的不是那时候产生的。不是说我死了他也死了,都死了,日子还要继续,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吧。不是这样,那时候并不清醒。
活着是清醒,死了就不是清醒。这是普通的死法,如同入眠一样,其实是不知道死也不知道生,生死这个意识早就没有了,不知道那是死。意识不够,那一口气被收回去了,唯一存在的是灵是魂,就是当初的心情,那个记忆。现在记忆把心情放在不同的时空中一遍遍冲刷,只留下了客观,曾经的存在,漠不相关也好像是别人的,一会儿很长,一会儿很短,都恰到好处。是这样的,是这样的,自己供认不讳。
这时候如果说还有清醒,就是被知者知。
生,谁知道我们?死,谁知道我们?
有限的知不一会儿就溶解了,还是不知,真的是一场梦不成,这个梦难道没有意义?没想明白想明白也来不及明白就这样没有明白的机会了。到了那一日会知道,有个知针对每一个人,那时候大感欣慰,但有个问题接踵而至,知就是全知,一切,好的、不很好的和很不好的,何苦当初,当时怎么就不明白呢?
现在也一样,明白的不会不明白,不明白的怎么说都不明白;也不是真不明白,是选择了不明白,假装不明白,一再告诫自己,或者不真的是那样的,就好像你吃了这果子不一定死,那就没有坏事可做了,行罪恶没有了借口,要过另一种生活。
也不过就是我们的生活不仅仅是我们在过的,还有至少一双眼睛在看着,这怎么得了,不要不要。我是要你要的,你实在不要我允许你不要,你可要想好了,你真的想好了吗?
这种清醒连背面都知道,数算的时候你也会参与,也给你刹那间的清醒的清醒,但是记忆改变不了,那是唯一的依据。你实在真知道这些,不否认生前就知道,但自己任着性子选择了另一条路,现在却挂在这条灰色的绳子上,等着展览和进行着自我和他人的惩罚。
很简单的,好也不用多好,听一个人的话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就行了,知道的会知道那有多甜蜜。认识了他跟随了他让他做主,效仿他吃他喝他,就是他。这时候会获得能力,那是超脱生死的能力,而且在此生就起死回生的能力,这样才能够大大长进在自由的空间徜徉散步。做能够做的事情,允许的事情,是自己在做事情也是给人做事情。
到新的世界里来,不是生前准备好,而是已经到过。
我没什么好说的,从来到走只有十八年。第三个女主人才安然入土,所以面容模糊,完全不是想象的,现在的情况也算不错,分开在三个地方,但迈迈步就到。我来也是先见到的三哥,虽然我没见过他,但知道他就是三哥。
常在的地方不是埋骨之所而是这里,这里很大在你们很小,你们的一粒微尘就是极大的空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我不想、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一切都间阔疏远,隔着很多世事和时空看到未来,或者是你们的现在。我们有我们的理由,每天都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和应该怎么做,等来的却是你。
这没有什么不对吧?
你来就是对的,但不是全对。来的不是那个人,这是不对的,你来是因为你代替他来所以又对了。你为什么要来?
我来和不来不一样?
你来了我们就要迁移了,除了三哥一直守着门楼,其他人都看路去了。看路就是看看路看看下一步搬迁到哪里,就是居住之所。我们存在是因为我们是那个人的心迹,你来了就是他来了,来了,这里就结束了。
任何存在都是一个回答,只要有了答案存在就回到答案里不再需要接二连三的提起,答案只有一个,答案没有了问题也没有了,就像放下的东西和放下的心绪,到达是一种完成,完成是一种消灭,如同说去过还不如没有去过。
或者是相见争如不见。
也许是大相径庭吧,必须去过才有借鉴,给自己和给别人。荒原毕竟是荒原,要走,走的路正确和不够正确,错误或者错误丛生都没有关系,不走是未知,走了才知道走的对不对。因为不是一个,来走的也不是一个荒原。
“我明白。”我不是很明白,但有点明白了,我说我明白。
贵雷妆说,你还要明白围绕着未知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未知之所以成为未知那就是为知准备的,知已经知了通达了没有隐藏了才有未知存在,没有未知就没有知,知是最外面的一圈,叫美好的时空也行,未知就是来让走的,随意践踏。后来呢?
说到结束就真的结束了,好像说的结束都很容易,但很多的结束才支持着一个结束。我知道不容易也知道有必然的理由,他们应该还有更好的去处,只是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三哥不玩纸了,绳子中间缠着一块非圆非方的石头,往里甩,甩得绳子纠结了之后就拉紧绳子,石头借着纠结之力呼啦啦的转起来。往里甩完了往外甩,再次拉紧绳子,石头圆坨坨转起来,非圆非方的石头看起来轮廓很圆,不圆的地方都圆了。
这样玩着绳子中间的石头,就像我一样去走了一趟门楼,我说过那是三块砖头搭起来的,转着圈三哥背影很小迎面来的时候也很小,经过门洞,他似乎是仰脸看了我一眼就那么凭空消失了。
没有下雪,雪似乎是一个象征,也没有幽灵山庄,还是我到过的胡同里面的一户人家,月亮很冷似乎下着霜不是雪,黄狗儿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卧了下去,守护着封起来的门楼。但我知道在原野上有一群人正在迁移,不是被迫,没有那种感觉,而是了了这一件事情后去了另一件事情,就像运算中的筹码,包含着深意的数字。
不是送行,踮起脚尖想再看他们一眼,他们已经不见,只有三哥仰起来的脸上写着再见二个字,是这两个字,再见。然后就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