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书本
梦茵的担心是对的,只是担心错了地方。
此时他们才真正站在了漩涡面前。
是一处没有光亮不生植被阔大的地方,中心有一处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圆柱体,“那就是漩涡之门。”
这地方很神奇,不管你朝哪个方向走,走远走进都一样,黑柱子也随着你走,就在你的身边。
走走停停就不走了。
外缘很重要,就是常说的边界,知道自己知道它,这是魔七常备不懈的法宝之一。
日后探索一个为什么也才有了依据,就算依据是一些感觉。
看着魔七走向漩涡之门,梦茵平淡地说,“我等你回来。”接着盘膝坐好,她没有告诉魔七她也会一同前去,魔七也没有做好准备,准备好她去还是不去,看这情形,她是不打算去。
那也好,这样神秘感就增强了,体会可以更深切一些。
漩涡其实并不太神秘,只是模仿轮回的一个小型架子,就是有这种模拟的地方,证明轮回确有其事。
是不是真的确有其事,魔七不敢断定。
他经过的事情很多,也曾经有机会接触过类似这样的设置,说明白了就是一些界。界很多,什么样的都有,走进去简单走出来难,重要的是保住“我心不失”四个字。
他没有随身而来的一块玉,上面写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也不会一套“揭谛揭谛,般若揭谛,菩提娑婆诃。”的经文护持。自认从祖上以来,也不是担当使命的被选择者,他的一切都是融合于天道的结果。
天道就是道,是法则和规矩。道就是路,他认为每一条道路从来不是新路,是被人走过的,就像设计游戏和开启一个谎言。谎言真了,它就是路。
我们只是走在前人的路上。
他只有粗法,在心里默念几遍“我是我。”“我是我。”
我真的是我?
他现在成了别人。
别人眼中的别人是自己。
苦读经书,他上京赶考,夜遇古庙,欣喜而进。有妍丽女自荐枕席,言说叫聂小倩。他不失,他知道他是谁。
某国君相邀,立他为监国,可谓百荣至身,他不受。
辗转反侧,谋而后动,他终于复国,汉旗如云。又或者国事峥嵘,兵马如河,他剃度。
遇无赖儿跨脚而立,汝钻进钻出乎,他宁受胯下之辱。
甘为农夫,甘为儒商,甘为众生一众,甘为湖河江沙,甘为孺子牛。
甚至画眉举案顾影自怜,千里寒衣,灵山盗药,织锦如云,踩水采莲。
这不是他的菜,他的菜远而淡,自号守望,他是守望者。
某一天,或者某一世,他觉得要给自己换换装,把外面的自己当成不相干的,是空的壳,里面的自己没有任何牵挂。
他本来对这些玄妙之事感兴趣,他成了他自己,就是现在的自己,他的自己。
他拥有他自己。
梦茵看着他几乎是不停地转进转出,不但没有苍老而是神采奕奕,那可都是历世啊。
人可能只有一个一生,赌下血本不让自己死去。
每一个一生可能都有生老病死,最后的结局就是局外,又回到了这里。回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并不曾真的死去,非常的庆幸也非常的忧伤。
真正的人生没有这个玩法。
时间在这里被两条线合并,突然长长的甩出去没有尽头,过去和未来隔绝在了两边强大的墙壁之外,这里只有心,只有记忆。
每一道生死都必定留下了什么,这是抹不去的,苍老是苍老的心境,苍老之境。
魔七的确有超然的本领,或者还有一个说法,他的确非常的无情。
有情在这里搁不住,无情也未必搁得下,人要怎么“轮回”才能体悟出一个情字呢。
魔七终于坐下来了。
在某处大水的水边坐了下来。
之前,他没有彻底的冒险,分出一绺心神安在梦茵身上,然后忘记,走进漩涡。历世就是历劫,是烧浇和融化心中的渣滓,他不能徒然取巧。他不要再走马灯一样转个不停,那些说起来可笑、言说之时又特别认真的的情感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那不是负累,是巧妙的粮食喂养和成长了他。
里面,就是身体里面有一个想法,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要钻出来,来说明他的愚蠢或者白忙活。而一直在外面的自己,跟随着自己的自己,想要进去,偏要去迎合或者谄媚那个想法,那个想法虽然还在土里,一粒安静的种子。
魔七要找的是这个想法。
自己的心不要进去了,他不再看顾自己。
作为万一的万一,他留下了一根救命稻草,安在梦茵山身上的一个意念。
在什么地方都少不了水。
水是生命之源。
这个大水的水是立体的,水和水之间有间隙,有连接,完整一体又分分散散。是水的时候就是水,生命得以解渴的水。不是水的时候是气,生命能够继续的出来和进去。出得来也进得去,深一些或者浅一些,挂在鼻子下面嘴巴上面。
为什么呼吸,呼吸为什么,哪里来的。
完全迷失,也就是完全让位给了自己。
站在某处缺口,地面之上和天空之下。魔七很向往这个地方,站在缺口。人们看不见,白天和黑夜都看不见,他自己看得见。
缺口,是云城和云城之间的缝隙,原来有墙的,墙不见了,看得见那边墙被拆毁的砖墙狼牙犬错的样子,有些大灰砖摇摇欲坠,地上没多少杂草,草都是树木。灰尘噗噗,踏上脚去会淹没人。这边也没好多少,留下烈火焚烧过的痕迹。那些大灰砖的烧痕黑漆漆的,地上长着一些野菜,好像能吃,很大,一棵铺开就是几米。
他感觉不到一点风,风刮不到他的身上,但是有风。树草和野菜的边儿和尖儿和菜心一动一动,空气污浊,一股一股的清流鼓荡这里,最后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不退不让,和在各种伪装下强攻慢攻,打着旋儿退去后再次虎视眈眈地注目这里。
魔七愿意站在这里很久了,他当做是被派来的,但没有什么命令和指示派他来。
他知道如果真是他被派来的,他就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有人知道他在这里,他就不是一个人站在这里。
为此他经常训练自己,早的时候是站在空中四望,空中是可以站立的。
再早的时候是守护,似睡似醒或者要睡去的时候,他把他守护的地方挪到他的心里来,注目之后再放回去。就是拉出来一张薄薄的布幔或者透明罩衣之类的东西覆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要进要出他会知道。
像读他的手掌心。很大的地方可以很小,很小也可以很大。
他有两次不死,他认为不是他的运气,是准备好他来做些大一些的事情的。
一次他掉在湾里了,水没至顶,他没有惊惶和哭,水上是一个世界,水是一个世界,水下是一个世界。当时他没来得及光顾水下的世界,就被救起来了。当时他五六岁,后来长大非要说水下有一个世界,有披着铠甲的人在走路,有一道墙,墙里面是个小院墙外面有个和他一般大的孩子贴着墙根哭,可能是迷了路在哭。墙里只有繁茂的花树和不是花的树,露出些房子的屋角,距墙不远还有一盘秋千,当时他不知道那是秋千。
没有人出来救孩子。
孩子长大再一次经过那里夹肢窝下夹着一把破旧的雨伞,墙里面传出了笑声。墙不再是原来的墙。
墙上面的天空有一根一根柔弱的花枝垂下来,远处入林处一群人围着一个筐子啃西瓜。
着火那一回,他很安全,但他知道火已经燃烧了他,燃烧至今。
一所他独居的挑灯夜读的,练武和放肆胡思乱想的三间房屋被夷为平地。
因为就在家的隔壁,别人有了新房子就转卖了,儿女长大,为孩子们娶媳妇用的。在老虎窝的采石场从深坑处一块一块把石头背上来,村庄那个地方有浓烟滚滚。
那不是咱的家,哥哥说。
却偏偏是他的家。还没到家,捎信的一拨接一波就捎来了信,母亲正在嚎啕大哭。
救完了火,他觉得他烧死在了里面。
磨磨叽叽,那一天他不想去采石场,最后还是去了,好像一种催促。
记得也把草编的蚊香弄灭了,谁知道没有灭。
事情绝不会再来一遍,来改变他的想法。
非要说是注定,就只能是注定。
缺口守护的是安宁和国度,有一些不好的东西总是千方百计要来破坏和更改,不是国破人亡烽火连三月的大张旗鼓,而是进入人的心,悄悄扭转着安康的方向。
“不是他。”
“不是他最好了,怕的是他。”有声音在说话,声音背后是更多的声音,走地,飞翔和行进的声音。
“我的大旗不倒,我站在这里。”魔七幼稚地在心中说。有旗子的时候他无法抬起头来,从来没有真正看到过旗子,也无暇观看那高高的旗子,这时候总是大敌压境。
他没有法,也不会斗法,他用的是力气,是拳法。
拳法在空中打和平地打完全是两个样子,他的心中充满了力量,似乎力量波及之处正好是缺口的范围。
拳法是界,被他的招式织成。
敌人就总不能过去。
不管敬奉还是听之任之,总有一些要打开缺口的“人”。肆虐在人心或者跋扈在高空之上,一些城邦的,一些民族的,一些假冒的,一些打破祝福的,一些更改运气的,一些行污秽之法的,一些加速人类灭亡的。
保持心安心闲,他要站在缺口处,每每他想到的时候。
“他是不中用的。”
“偏偏是有用。”
这次在原先两个“人”的话声之外有了第三个声音,粗哑得犹如砂子在摩擦,柔绵的时候很想叫人睡觉,心力憔悴,自己都已经不是自己了的疲乏。
“他守护的是他自己”
他守护的是他自己?
一阵狂风刮来,那地方变成了一本书,缺口成了一本书,更确切地说是刻在缺口处一块少掉半截的灰砖,砖上刻着一些字。
那些字是另一些语言,说着魔七守护的故事。
为什么呼吸?为什么呼吸?
大水旁的魔七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呼吸就是生命,但肯定不是生命。但这个感觉怎么有的?我是我字是字,我怎么认识了它,意思是我为什么可以认识它,除非我有认识它的一个层面,使我可以认识它,否则我绝不会认识它。
打开一本书,魔七还在缺口那里。
感同身受,他的故事就是自己的故事,身临其境也站在了缺口处。
书不一定要读,而是打开。
温和的中年人总是告诉孩子,别动那本书。
有一天孩子洗完了小脚丫,端着凳子转身到了书橱前边,探着身子非要动一动那本书,越不让动的东西其实是鼓励去动,她要去动,并承担那不让动的后果。
很多的一厢情愿,很多的我会如何我要如何,其实都是不如何。
而明白这个道理,是很久之后。这个很久,在时间的云崖上是极多的苍凉故事。
如同人类初期的发展,是要摆脱许多的天空,兽的天空,雾瘴的天空,下雨或者干旱的天空,人心的天空。直奔这个目标,但还是摆脱不了天空,天空更多了,吃的穿的住的,交往中信任的欺骗的,钢铁的欺压的,要灭族的要称霸的,还有总是不听话说三道四的。
小说的展开,如果叫人信服,一方面是自己这一方的,然后才是另一方的。针对另一方很简单,只要自己这边整合好了,敌人也就败了。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不是目的。看着自己盘子中的眼光只有三分,七分在别人的锅里。
安内的安内,攘外的攘外,咱本身是一盘棋一本书。
书竟然石头一样的重,孩子接不稳,一个颠簸就落到了脚盆里。
也许书会说话的,说出来的话就像叹息一样微弱,“谢谢你,幸亏你说不来而是来了!”
不用谢。梦茵说,我知道你在我这里栽种了一些东西。
魔七说,可是我还要去,我的一个或者一些想法忘在了里面,还没有出土,也许已经长出来了。
这次是我自己,不但忘了我自己,也忘了你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