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悬壶
不知道也没计算过祖父的生卒年月,我们实际上不想知道,想知道的时候已经无人可
问无据可查。若非必要拿出来,父母的生卒也是模里模糊,记得诞日记不住忌日,我们生活在碎片中。
总有一个人记得住我。
总有一个人,在我想起的时候也会想起我,这样才真实。
总有一个人蓦然走上心来,是他让我想起了他,也想起了我。
总有一个人,让我想起他的时候,不是为了聚会和宴乐,而是双方的不孤独。
突如其来的生,也管他会不会突如其来的死,我活过。
活过,貌似达观其实已经灰了心淡了前景,走不动路,了无生趣的意思。不仅仅是活过,而是好好地活过,没有多少人敢这么心无遗憾地说。只要说到好好地活,下一句话马上就蹦了出来,怎么才算好好地活过?
没有一个答案,没有具体的答案,生命在那里,活法是你自己的。
为了意义很多人找出一个答案来,为此活着。像富人那样,像官人那样,像清闲的人那样,像造福人类的人那样,像卑微渺小而实实在在的普通人那样。
不是岌岌可危不是毫无救药,在浪潮的底层在大局的背后许多人就是鲁迅笔下的脊梁,踏踏实实不抱屈不喊冤,力所能及,为自己的好也为别人的好。只是他们不被记录,被花里胡哨的眼球淹没。
打工也是做贡献,这是公共的善良。还要有自己的,孩子倒了扶不扶,孩子就要被卷在车下了扶不扶,孩子是自己的孩子就要被卷在车下了你希望别人扶不扶。
如果大敌当前,又到了全民皆兵的时候,你选择什么?为什么非要推给国家,为什么盯着几个没有良知的富人和几个很没有水准的艺人不放,他们够可怜了,不要给他们的可怜骄傲的机会。
新中国是从旧中国走过来的,我们的祖先做的,也是每一时刻我们要做的。
我做了。
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他们的心安宁,做就是道理,没有说他为什么不做,他是汉奸为什么吃香的喝辣的,这永远没有齐平,好的坏的分明如黑白,哪里有这些劳什子纠结,宝玉摔玉。
姑母嫁了,嫁后丈夫就走了,那时候救中国可不是远大崇高的口号,是行动,从此石沉大海。据说去了东北,也死在东北。姑母守着遗腹子表哥,一生寡居,已经仙逝。
伯父走了,手起锄头落砸死两个日本鬼子,投奔徂徕山武装队伍。
父亲不能不走,算账和报复的坏蛋天天找上门来,离开家门也参加了革命,后来隶属于第四野战军。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龄。
那时他们在想什么?
就算解放后,抗美援朝了,母亲的丈夫去了朝鲜,同样的音信皆无,一直守寡到后来嫁给父亲。
还乡团来了,历史的问题要清算,把祖父吊在北庙的大梁上,拉来拉去,木梁上剧出了一道深痕,奶奶就在那时候疯了。
姑母一个小脚女人,艰苦度日。
伯父一直转战南北,留在了部队上。
父亲打完日本鬼子,打完淮海战役的沙土集没有南上,家里需要人回到了家里,照顾父亲和他的疯娘。
家里需要男人。
故事无法说完,也不用说,都存在在历史当中。
父亲也曾干过乡、村长,最后一文不名也没有一官半职任何待遇和说法,还蹲了大狱。
在我们孩子的印象中,忍受非常的崇高,给你你就要,没有给你,要也要不来。
不如活一个良心有安,清清净净。
在后来,界限放松放宽,也真的是松是宽了,去找去要就有,不去找不去要,没有。
弟兄姊妹瞧不起这种宽,没有一个人在父亲的事情上吵嚷。
只是怀有尊敬。
就算后来,这样的宽还是看着很怕人。该有的不一定有,不该有的不一定没有。
不解,问过一些其他人,其他人满含鄙夷,类似看着小学生,这很正常!
依然不解,不正常的正常了?
这一类的毒是从哪里传播出来的,为什么就传播了出来?
那时没有看向背后的目光,只是接受现实。而等有了这个目光,很容易地理解一些异常的时候,我知道,这是我的堕落。很无耻自己,也很伤心自己。
顾不上家,革命为重,事业为重,一哥出生后,她的母亲离开了父亲,再嫁他人。
二哥的母亲在父亲因派系入狱,以持枪威胁上级的罪名入狱后的第二年跳井自杀。
母亲是父亲最后一任妻子,和父亲白头偕老,到最后因病去世。
她是个小脚女人,是我所能知道、所能想象的最胆小的女人。受不得任何惊吓,被人堵门骂或者人家怒气冲冲地来“评理”的时候,最先摊到的是她,提着裤子进茅房。
受不得任何惊扰,只爱平静和平淡。
甚至没有骨气,总爱跪下,给所有的人道歉。
连自己的孩子都跪,你就听听话吧。
然而她是最后一朵莲花,在萧索的水面,在悲风凄怆中最后的一朵莲花。
常开在我的性灵之海。
现在已经没有老人在世,先是伯父后是父亲,姑母最后一个。
一哥二哥,死掉的一个姐姐不算,母亲一口气生下了三哥,姐姐,我,弟弟,妹妹。
我也不缺,哥姐弟妹我全有,而且不止一个哥哥。三哥比姐姐大两岁,姐姐比我大两岁,我比弟弟大两岁,弟弟比妹妹大两岁。
后来就是计划生育。
已经用不着计划,妹妹都差点送了别人。
父亲的朋友要要,父亲最后咬着牙没给。
他是石匠,他也会看病。
我们家有一门祖传的手艺,看那妇女病,就是不生小孩的病。
祖父年事已高的时候传给了父亲。
好像孩子多了不好,没有孩子也不好,父亲没有执照没有资格,但找上门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下地里干活或者放学回家,有时候就能遇上打听问路的外乡人到我们家看病。
院子里一棵老槐树,做药的时候那些药香会经过老槐树的树冠传送到整个村北,嗅一嗅熟悉的药味,就知道家里在做药了。
三哥烧火,父亲在瓦片上做药,配好了合、比成了例之后用药捻子捻,捻成粉末以蜂蜜调和成丸,就成了中成药。
那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主要是齐全,一哥二哥三哥我弟弟姐姐妹妹。
没多久,一哥就离开了这个家。
我不知道原因,也从来想不起来去问,结果只有一个,原因很多。而说出来的原因不一定是真实的原因,也可能一年一个原因,可能自己也说不出来原因。也不做如果当时没走会是怎么样这样的设想,我们没有假设,只接受结局,我们聪明。
世界是怎么回事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也是一个结局,这有很多原因引导出来。我们的眼睛在看,眼睛不会欺骗我们。我们没有天空,没有悠长的若断若续的苍凉声音,没有雪地没有桃花源,没有深刻的痛苦。
眼睛长在身体上,我们看,不是心灵,是身体在看,身体的眼睛和眼睛的身体,它自己本身。在表象中的注目,不是过去不是未来甚至不是现在,现在有虚假的成分,不可告人就是无以告,都是眼睛上的事情。
看问题要看到实质,说的是眼眼,眼睛的眼睛。我们没有这样的眼睛,你有了我才会有,你没有我也不会有,我说的你看不见就是没有。总要有,秘密是秘密只是暂时的,才叫秘密。很多人都知道有,没人信也就不有。
这个看是感知,我在你的眼睛里看,也就有了过去未来和现在。现在从来都是一种隐藏,不是证据。所谓诋毁人说的眼睛背后还有眼睛,就是眼眼。世界已经残缺不全,存在很多缺口,有的地方坚硬有的地方很软,无端地它自己会有影子。
一直感念和崇拜父亲,在他和母亲的辛劳和操持下,孩子们有了吃有了喝。
当我们要再往上感念的时候,却大雾横江。
是的,父母的操劳也得是有的操有得劳,还得有人给他们这个机会。
可是,仰望的目光被挡住了。
很多的感谢都被遮挡,被融化,被中和,被消失,被阻挡。
悬壶济世,壶是药壶,世界就是葫芦就是壶,乾坤一葫芦。悬是系在腰间,也是天地倒悬的悬,药呢,我们自己就是药,本来是药,我们是我们自己的医生自己的药自己的引子自己的救治。
病会越治越多,你不知道自己贫穷,贫穷就是可以忍受的,知道了自己贫穷,贫穷竟然这样可以叫人生生死死。会挣钱的人好像逮到机会了,的确是机会,但钱是大家的没来得及拿走,你不拿它会一直在那里,拿了就没有了。
治自己就是治心,治未病。知道是知道,可是不知道怎么下手,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喜欢有我。我是最重要,一定要有我,没有我不可想象。就算是心理疗法,有一个人在我们内心端坐,他不怕病,把你的病丢给他都给他,自己认为不好的全给他,就腾空了自己。做到这里是个极限,不能再走了,我是我。
这不是一个循环,病给了他,顺着病去的通道还有一些未病的想法进来,就是开荒种荒的道理,我们不乐意。那些想法是颠覆人生的乖谬想法,一旦循环,我们就要照他的想法生活,长生不老也不乐意。
我是我,我是自己,其实不是为心是为身体活着。
而有些蜥蜴人有些神秘公会有些魔者却早就走到了这一步,这是世界的背后。认真地说着假话,认真地不把一些好事情办好,混淆着世界提取着能量,心知肚明享受愚弄之乐。
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
这么问是还有呼吸,至少不是没顶之灾,还有思想。这么也不想的时候一是残忍地对待世界,也就是残忍地对待自己。一是多多少少去端详人生,想要明白一些,走得更远或者在各种引力下回到原点。
到了部队,听说有考军校这么一说,我就上了心,给家里信把高中的一些书本邮寄来,开始复习。第二年是可以考的,但不能考,我不是好兵。
主要是口无遮栏,说到榜样,我说了真话,说有些组员和干部的素质很一般,不足以做榜样。除了工作,业余的时间就是读书和练武,和人们交集少,没有人帮我说话。那是一个打击,我把原因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沉默寡言洗心革面。
当兵走的时候在当时民兵连长话里话外的情况下我被父亲逼着送了礼,后来为了军校起见,我自己送了第二次,每个月十一元的津贴,买不起两瓶酒,一瓶也要送。
第三年才考入了当时的某个军校。
大专班,三年,无可记述。
分配的时候名额掉了包,我一气之下自愿被分配了最艰苦的地方。
千万不要误会,都知道部队的管理是个浴盆曲线,开始的时候好,后来掉到了底层,现在又好了,我这么说主要说自己的心路历程,已经避过了很多细节。
当兵就要当好,没有任何二话,这是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