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重逢
又想起尿床的事情来。虽然偏科,虽然在学校离家出走,虽然泰楼某中的记忆已经摇摇已坠剩不下多少了。但中间也有成功,就是不尿床了。
严格说是尿过半次,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遗尿过。
新新的被子褥子和枕巾,带着母亲的关爱和太阳的气味,给我很大的感动。因为尿我都不敢用好被子,也不爱穿新衣裳。也因为我自己的原因,一段蚊绳把三间房子付之一炬,可是母亲还是给我置办了新的被褥。
毕竟我考上了离家近的还有些“著名”的中学。
我不能再尿床了。
那是我在梦中的话。
你要赶我们走?
这是什么话,他们在我的梦中和我的尿床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长耳朵的话。他也只说了一句,就没有再说,那晚没有新的内容,长发披面已经接近尾声,只是督促我练功。
可是我还是尿了,尿得不多,在刚尿的时候就醒了。那是入学的第一夜。
我不能再尿了。
醒了我也对自己说,我一定不能再尿了,坐到天亮。
原先都是母亲给我晒被褥,这次我自己,我早早地在门前晒衣场上晒上,把尿迹显明地露出来,站在那里一会儿。我打算好别人看到后惊奇、讥笑或者过来说怎么了,我会勇敢地说我尿床了。可是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望这里一眼。
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不再尿床了,真好。
不能尿床了,我的噩梦也结束了,怪梦不再来。
只有一次告别,那次深夜睡不着,我就盯着窗帘看,月光下的蓝色窗帘很柔顺地低垂着。我想,说不定外面会有一些经过,一个巫婆掀开窗帘看了一眼,一个蓝眼睛的俊美魔者在巫婆身后也往里看了一看,他们的距离中间开出一朵花来,很美的紫色。花里面有一只眼睛也往这里看,还眨眨眼。
后来是大鼻子来了,一个人来。
你出来一下。
我睡着就是出去。一个睡觉,一个看了睡觉的一眼走向梦境。没有地方可去,我去的地方只有梦境。
原来你会说话。
我一直都会说话,一直都是我在说话,长耳朵才真正不会说话。
我们不会再来了!
沉默像风一样在我们中间飘摇,忽忽的后半夜。不睡的也熬睡了,睡了的还没有醒,夜幕清亮起来,正是换茬的时候。
可是,我已经习惯了有你们,我不知道怎么办?
可是我们不会再来了,当然不是你不要我们来。你也找不到我们,叫我们来我们也来不了。我们要来的时候就会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碎有事,我自己来和你告别。不要忘了练功,忘了我们也不要忘了练功。
梦境里突然伸出来一个很大很大的叶子,破跳到叶子上,叶子就变小了,变到没有。我没有很留恋,只要不尿床就好了。再说梦是我自己的,谁能挡住得我的梦呢。
没有所谓珍惜不珍惜,或者好好地送行,少年的心性在那里,再说是一个有些异常的少年。少年的送行是挥一挥手,就算完成了任务,并不高喊着“走好”和“一路走好!”
不要指望有什么认真的送行,来的时候人们不知道,走的时候你不知道。
破说的是真的,梦还是梦,我可以随便进去,但破和碎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冷落灵经,是因为送我灵经的那个人说的话,怎么怎么好,好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我确定没有这样的好事,有也不会落到我的头上。
掉进湾里差点淹死了,坐在井口差点掉进去了,被绑着下到井里已经死了。挨父亲的打,不敢回家在石窝边上一睡一夜,翻身就是粉身碎骨,还烧了一场大火,我这么不祥怎么有好事落在我的头上。
没有人知道他不是他,我不是我,我很可能是他。
有时候强调我,仅仅在于区别,和拥有没有关系,而是关系。
爱是维系一个人的点,人被爱支撑。父母爱你,女儿们爱你,妻子、丈夫爱你,安保部的领导爱你,同事爱你,哥姐弟妹都爱你。爱的形势可以不被辨别,真心的爱的真心,是表明他们爱的程度,或者不是你。
你只是处在了那个光辉中。
什么都可以被混淆,何况爱。
爱的就是关系,未必是真真正正的自己。
还是不要被剥夺,在于意义,没有自己就没有意义。这一点上,小海哥非常苟同。
做的事情想的事情,漂浮在人群或者紧抓着自己,同样都是为了证明关系。
只是有的关系很脆弱,有的关系可以很扎实,有的是蜻蜓点了一下水,有的只要开始就再也不会停下来,直到春芳尽蜡泪干的那一天。
有聪明人说,谁不处在各种关系之中呢,把握好公私也就是公共关系、私人关系的区别,人品当可无差,而分得清人神、人鬼的关系,修行自可无碍。
这来源于什么,一是生活一是读书,并且要让这两者比邻而居,互相教授。
他喜欢看书,摸到手的书都看,懂得不懂得的都要翻翻。
没有下不下功夫的事儿,因为没有方向。再说,功夫都是为了纯熟地制造间隙,不是记住了多少。
小的时候日子苦,几乎没有钱买书看,正式看书是入了高中,开始接触图书馆。
看得废寝忘食,梦境多了一层土。
学校看,不能原谅的是上课都开始看了。周日跑着回家也看,家里寻他吃饭,他却正躲在东屋或者西屋的墙角看书,书本把他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在连队看,在军校更是看。
每次只能借阅三本。为了这个,他主动去图书馆打扫卫生,也帮着管理员做些可以做的事情,事出有因,人不能这么个好法,问他的时候就涨红着脸说要多借几本书看。书名不能代表一切,就拿回去删选,看的看不看的只是浏览,他知道他要看什么。
高中的时候,每周父亲也给几块钱,是菜金,却买了书。母亲把卖破烂的钱也偷偷给了他,孩子多不能偏向,只能偷偷摸摸。
父亲认识一些字,也能写信,母亲大字不识。他们鼓励孩子们上学,只要上就一定供。最差的是弟弟,上了八年小学再也不上了,提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
上学没有自由,不如和狐朋狗友喝点小酒抽点小烟,想办法弄点小钱。
老五不是老四,老四爱看书。
他拥有很多书,搭起来一定能够埋没他。
书就是一间屋子,屋子里他是一个世界,平时不吱声,世界却无限风情。
有骂读书人的话,把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是偏执,实用主义,而一旦现实,世界就是狗肚子。也不是非要看闲书,医卜星象五行八卦俊男靓女郎才女貌。而是明理的那一部分,他就曾一笔一划抄过论语和金刚经心经。
拿着理去对照,事情背后还有事情话语之中还有话语,他真的有些傻。
全世界的书都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讲存在的书,工科理科,大山大河,粮食织布,厂房大桥,医院市场,是对外围的认识,我们生存的是一个什么世界,我们将如何好好生存,在存在中存在。
一种是讲情感的书,这是对人本身的和敷衍出来的情感没有止步的探索。七情六欲,五行五内,所有想,小说宗教,心理学,管理商业,纪律法律,文化,教育,甚至武装力量。
或者这就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
一种是讲生命的书,这有两个分支。
一个分支是世俗派和理想派。世俗派着重在人是这个世界的支撑,人又是社会的人,就有了生命科学和生命哲学。理想派研究理想的人和理想世界的情状,叫法不同,各有论说,桃花源大同世界太阳城乌托邦伊甸园黄金国天堂和天国。
一个分支分为体悟派和阐述派。体悟派重在修行,儒释道各有偏颇,修道院从未停止。不说或者不擅于说,不可说和天机不可泄露、君子有藏,你只有到我这里来,我这里才有轻省的轭。
阐述派就是一些流传下来的书籍,但无不蒙着面纱,让人舍不得爱不得,非常的痛。
佛经道藏最多,儒家也没有绝了音响,周易,周易参同契,论语、中庸。
鬼故事,巫法,祭祀,从山海经搜神记一直到聊斋志异。
三人行和长发披面的心法给了他超过这一切的感悟,以前停止在世界是这样子的巨大堤岸面前。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是这样子的,他看到了海洋。也叫他看到了天空,天空如此广邈,它是不是会说话,说过话?
我终于摸起了灵经来看。
一头雾水,看不出什么来,别人说的怎么好怎么神奇都是无稽之谈,和送他书的人说的大相径庭。第一部分看到了帝的怒气和动辄毁灭,第二部分则是那个人的仁慈和牺牲。不知道要表明什么,心里极度压抑。
再看又看,顺序看跳着看挑着看。第一部分要说明第二部分,第二部分印证第一部分,明明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争气,他们忘了我,他们追随别人,剩下我一个,我肝肠寸断。他来救你们,叫你们知道我就是路,经过他可以回到我这里。
我的路是我不是我自己。
有个人是我,却不是我。
心在哪里世界就在哪里,我心的间隔太大了一些,事情和人自有它自己他自己的道理,这个道理往往都是生存的道理,生存得更好。这没有不对,可总觉得不对,我去寻找对的,他却说明存在的就是对的。
我和我自己对立。
我在高空,见识过美好;他在地下,力图说这就是美好。
美好是什么?
美好就是美好本身,它是不好的也是好的。时隔多年,我又见到了破和碎,他们还是老样子,我也是老样子,我觉得我没有变,还是那个小孩。
其实你变了,你变成了他。
他,就是另一个我。
他们来了,第一件事当然是功夫,先考较功夫。三人行是被打,破给了我一拳,碎给了我一脚,实打实地打在踢在我身上,我立刻生出反应。实打实不一定是接触,是承受。三人行,三个人走,谁和谁走在一起,身体是一个,多好多坏都是这一个,疾病缠身白疴肆虐还是神清气爽身强体壮。
劲力打在身上,其实作用于心上,心也是一个。身体坏了也还是身体,主要是心。心在,身体可以是车轮子可以是莲花,皮球和一块云彩。是心在化解和感觉力道,阻挡减少引开,转移,反弹,避开。这些都不行,必须硬抗。
还有一个是灵,是我也独立于我的小我。它是大的,在我的小之内。它是小的,在我的任何大之外。都不喜欢挨打,因为挨打不仅仅是挨打,更多的是侮辱。也不全是侮辱,打败了的一方往往成为没有道理的一方,原先有理没理,现在是新的道理,这个道理已经被说服了,是赢还是输。
事情往往弄到一锤子定音的时候,所有矛盾都集中在一起,分一个输赢,还要弄上见证人观者什么的,和事佬一样说,见好就收,不是生死搏命。这是鼓励见出生死来,面子值千金,真的输了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哪里肯点到为止。
那就打在灵上,试验一次,绝对不抗不躲全盘吸收。真要打在灵上,还有很多操作的余地,明明是其实不是,让、躲、藏、空。我要真的是,是给自己一个说法,是就是了不是就不是,回头总不晚。
拳脚同时来到,我不挺不缩,自自然然接受。这说起来简单,真要达到这个忘我,把什么都押上,风过山岗浪在波上也不容易。身体震心辉煌灵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破和碎对望了一眼。
他们没有说话,或者潜台词是:
破:不可能吧,炉火纯青?
碎:不是,不一样,不是纯粹武功我们理解的范围。
破:对,似是而非,先不要说破,也许可以挽救。
碎:再看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