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梦蛟中了状元,奉旨荣归,正在雷峰塔前哭祭亲娘,忽见法海禅师从空降下。你道他从那里到此?原来法海收镇了青白二妖,如来佛早已知道。因念白氏素贞在塔前潜修,忏悔水漫金山、残害生灵之罪,迄今已有二十年,也应孽满升仙,重归瑶岛。但白氏与许仙原有二十年姻缘,虽已拆散,还须重续鸾胶。就是小青也有缘份,当留在尘世间,享受夫荣子贵之乐,了却前因,方得同升天界。故而一面召取法海听训,命他去放白氏出塔,一面差伽蓝去见南海菩萨,将小青放出宝瓶,带回西方缴旨。
我今先表法海到了雷峰塔,与许状元相见后,讲明原委,方将白娘娘放出塔来。这段情节,前传里已经说过,毋须再述。单说当时白氏见了梦蛟儿,只叙了几句话,不敢在此逗留,便向众人告别,跟随法海驾云而起,要紧去见如来覆旨。这条路,白氏从未走过,比前昆仑山更远。如今仗着佛力高深,十分快速,不多几个时辰,早到了西方极乐世界。在灵驾峰前落下云头,二人步行上山,看不尽佛地胜景。况且白氏此番是第一遭,格外小心谨慎,不敢放肆。但见祥云缭绕,瑞气氮氲,旃檀香送,钟鼓声传。已走上五十三参阶级,将近山门跟首,上面有一极大的匾额,写着“大雷音寺”四字。这种庄严气概,果然世上所没有的。
正举目观看时,忽听得后面有脚步声。回转头来一看,说也巧极,就是伽蓝带着小青来了。可见得书是并行的,小青罪孽较轻,故能同时放出宝瓶。当下谢过南海菩萨,便跟着伽蓝到此。但是原本小青镇压在西湖,仍由法海放出,与前传在南海不合。所以我变更说法,不能怪我有意捏造的呢!以下此类正多,除重要的或加表白外,恕不一一烦絮了。
此刻小青也看见娘娘和法海,即过来叫应禅师主母。法海道:“你二人且在此伺候,待我见过佛祖,再来召唤你们。”说罢,便与偏蓝先行人内。主婢却在外面各诉离情。说不多几句,法海奉旨出来宣召,白氏小青相随入寺。一路从雨道来到玉霄宝殿,见两旁金刚罗汉揭谛伽蓝,分班站立,气象森严。正中莲花宝座上,坐着如来佛祖,文殊普贤分立左右,不敢仰视。
法海引领上殿,白氏小青跪伏在金阶下,口中同说:“佛爷在上,弟子白氏青氏叩见,愿佛爷圣寿无疆!万寿无疆!”佛祖开言道:“你二人可知罪么?”白氏道:“弟子蒙佛爷摩顶受戒,镇压雷峰,清修多年,尘心已退,今得赦罪出塔,以后不敢再蹈前非了。”佛祖道:“你与青氏本得超升仙界,怎奈身是蛇妖,未换仙胎仙骨;况且你二人与许仙俗缘未尽。今将你二人换了仙胎,再下凡间,续其旧好。更兼你的丈夫,不久便有一难,要被狐精迷恋。他也有百日姻缘,此乃前生注定。日后还有陷害万万生灵一事,你可从中救济,以偿水漫金山一案。但他也是千年修炼,非比泛常,切勿伤他性命,你可牢记在心!今有葫芦一个,金函两封,你当好好收藏,倘到急难的时候,即可开看,自有解危的方法。”又回顾法海吩咐道:“你可将白氏青氏本身送入七宝池中,封为青白二龙,待他净心修养。今将慈航座前玉女、青女,与白氏、青氏换了凡胎仙骨,下山相会丈夫,自可除妖减怪。”法海领了法旨,又听佛祖唤白氏、青氏过来,训示了一番,并说:“你二人同是佛门弟子,以后当称为姊妹,下山去罢!”
二人谢恩毕,法海方引着他们下殿退出,只待二人换过仙胎,然后下山分道而行。还有许仙一方面,也须法海去暗中指示,才得蓄发归家。不过许仙此时尚是凡夫俗子,直等到二十年,佛祖命金童下凡,方始换却凡胎,与青、白二氏一同修养。这原是后来的话,今且慢表,书中却要另行表出一个妖精来。
那妖精自称姓胡,小字媚娘,本是昆仑山上的狐精,修炼千年,能变人形,现在隐居浙江绍兴府前蒋宅花园中。有几间空屋无人居住,十分清静幽雅,他就在内安身修养。只有静极思动,尚未脱妖怪本来面目,要想采取男子精华。又须得一俊俏才郎,兼有德行的人,方能如愿。此念一起,时常出外走动。竟没有可意人儿,因此心中日夜愁闷。那天打扮得花容月貌,对镜直照,自然动人。梳桩方毕,又换衣裙。真可称得天姿国色,盖世无双。若在唱篇里弹唱弹起来,定要一一描写,从头至足,编出不少句子,拖长篇幅。如今我变成了说部,只赞他一声美丽,就算完了。因他是个玉面狐狸精,所以格外千娇百媚;另有一种妖气,勾搭情人只怕白娘娘也不及他的风骚哩!此时媚娘的穿着,居然像一位宦室千金。自己对自己看看,照这样装扮,怎好一个人独自出外呢?况且我想到武林去,这个地方,是富贵人家仕女荟萃之所,更不能单身前往,必须得一个丫环作伴才好。正思想间,忽听得窗外蛙声阁阁,触动了他的心,便说:“有了!我不妨点化青蛙,变做丫环模样,一同前去便了!”
主意打定,便移步到天井里,捉住一只青蛙,按在地上,就取一件衣服罩下,和那变戏法一般,再取杯中法水,含在口内向上一喷,念动真言。煞是奇怪,衣衫底下就有女子的娇声。真言念完毕,又喝一声:“千变万变,丫头出现。”那衣衫中忽地跳出一个女子,生得娇小玲珑,令人可爱。走近身来,便问“娘娘唤我有何使令?”媚娘道:“我今唤你出来,非为别事,只因我要去游玩钱塘,单身多有不便,故而喊你来作伴。你能侍奉我娘娘,日后我倘得超升,带你同去就是了。”青蛙自然情愿服从使唤。此后便做了一主一婢,早晚相随,媚娘很是欢喜。又加上一番训教,竟与常人一般无二。就带着他出外游行,一路上谈谈说说,颇不寂寞。这一日到了西湖塘上,见那青山环绕,绿水潆洄,倍添兴趣。媚
娘向青蛙说道:“你看今日春光明媚,我与你在此游玩一天,或可访得一个俊俏才郎。前面已是断桥残雪了。”青蛙应了一声“是。”媚娘又道:“人说断桥,原不断;虽云残雪,雪迹全无。我记得从前白氏,在此间与许仙相会的,到如今已有二十多年了。”说到这里,用手向那边一指,复道:“你看孤山高耸云霄,湖水照人面色,四望犹如画图一般,足饱我们的眼福了。”一路闲话,一路行走,早到了平湖秋月,可惜春天没有桂花开放。只见湖中舟船来往,雅奏笙歌。又见塘边一班游春的蠢汉,吃得醉醺醺地走将过来。媚娘怕与他们缠扰,便和青蛙转到三潭印月游览。景致虽佳,只是这里那些轻浮小子,浪荡青年,满面堆着俗气,竟没有美貌如意的郎君。倒不如再到曲院荷风,寻访得情人归去,也未可知。少顷主婢走到,依然扫兴,只得再向前行。见那一边是岳王坟,留下宋朝的古迹。又举目一望,却是南北高峰,双插云中,锦屏对峙。暗想“山峰尚且成双,不知我媚娘何日得遇才郎?”心里这般想,前面已是花港观鱼,慢慢的走将过去。这个地方,游人稀少,无可选择,就在港边观看游鱼,却添了不少情兴。更有鸳鸯戏水,双宿双飞,反动了自己的愁肠。所以呆立了一回,便到小有天园中游玩。耽耽搁搁,天将傍晚,主婢双双走到南屏,听得钟声响亮,僧人在那里叩拜慈航。媚娘也进去参拜顶礼大士,默诉衷肠。叩毕抽身,走出山门,和青蛙来到雷峰。这时候夕照西沉,别有一种风景。见这座雷峰塔斜靠在山间,不觉垂下泪来。
要知媚娘作何感想,怎样去迷恋许仙,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