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娘娘在法台上召来三界符官,听候法旨,便道:“三界符使听者:今有昆仑山妖狐,扰乱江南,横行不法,难以除灭,特备表章一道,相烦递至天门,速请关圣帝君二郎神一同下降擒妖,不得有误!”三界符官奉令,直上天庭去了。娘娘又要救世上生灵,叫青娘取出葫芦,内中有两粒丹药,托在掌中,用法水喷过,嘴里念道:“佛法有灵,苍生有命,净水虽微,立时可救。”念完,把丹药放在净瓶中,和成丹水,便向空中一抛,霎时间化作倾盆大雨,在这里方方一带,四周约有百里光景,普遍甘霖。连城里城外,以及四乡八镇各处生灵百姓,魂魄俱安,都不被妖气所迷,真是造福不小。佛法无穷,四下里乌云尽散,阴风已息。来朝又见红日东升,邻近各地方,人人欢悦。我且慢表。
再说三符官,将表章送至天门,天神奏达帝君,即会同二郎神下降。按落云头,来到台前问道:“请问仙姑,何方妖怪,这等利害,快快说明,好去擒伏。”娘娘道:“圣君有所不知。那妖魔非别,就是昆仑山上一个狐精。修炼千年,颇有道行。昔年曾在钱塘作祟,陷害我夫许汉文。后来被他遁走东方,占据凤凰山作乱,妄动干戈,扰害百姓。又恐他逃往别处,再生后患,因此奉请圣君荡平妖孽。”圣君道:“既如此,待我明日擒他便了。”说罢退去。娘娘请神已毕,下台稍歇。
再说胡媚娘当日与白氏交兵后,回到营中,自思自叹:“青蛙为我而死,只剩我孤苦一人,怎生支持下去?”越想越怕:“若是摄魂幡被他所破,我的性命就不保了。”这一夜未曾安睡。才一合眼,天已黎明,只见红日东升,天上云雾四散。听得外面人马叫喊之声,急从帐中走出,举头一望,见那摄魂幡依旧高挂营前,大叫一声:“不好了!怎么我用尽心机,全没有一点应验呢?你看四下里祥光瑞气,都有天神驻守,伏魔大帝也到此间,好似布下了天罗地网,叫我胡媚娘还想逃往那里去呀!阿呀娘娘!你今日下得好毒手呀!定要将我置之死地不成?想我与仙郎也有百日交情,并非有心陷害着他,分明与你姊妹一般,你是前生修到,如今已换了仙胎,我却在费千年功德,依旧丧了性命!阿呀娘娘!你总要可怜我,饶恕我的嗜!”嘴里这般说着,既而一想,实是可笑:“我自言自语,有甚用处?我与其要求张良,倒不如去拜韩信为妙!况娘娘素有慈悲心肠,待我到他营中哀求苦告,倘能饶恕,才是我的幸运呢!”
媚娘主意打定,换了一身旧衣服,也不顾手下大小群妖,悄悄地来到元营前,跪请求见娘娘。军士入报,娘娘即传令押入。来到大帐之下,双膝跪到,泣求饶命,哀告道:“伏乞娘娘念我修炼多年,只因一时冒昧无知,误听蜈蚣精之言,占据山头,其实尚未伤害生灵。还望娘娘网开一面,饶恕了我罢!”娘娘道:“哼!你要走,只管走,何必求我?”媚娘道:“阿呀娘娘!你看伏魔大帝威灵显赫,钢刀一举,我命难全。二郎神又是这般凶狠,叫我怎能逃出这天罗地网呢?”娘娘听了,勃然变色,怒骂道:“你这孽畜,休得胡言乱语,说甚么未害生灵!你看近处一带地方,弄得百姓遭殃,逃亡在外。如此伤天害理,还想抵赖不成?你不该冒我名儿,将我夫陷害。我来把你驱逐,你反与我结下冤仇。这还算小事。你不该与蜈蚣精结合,扰乱江山,屡次起兵犯界。又不该冒认母子,害我儿梦蛟陷入天牢受苦,险丧性命。到如今我来拿你,还敢抗拒王师。更不该悬挂摄魂幡,茶毒生灵万万。罪在不赦,就把你碎骨粉身,也不为过!此刻我娘娘亦难做主,且送与大帝发落便了。”
急得媚娘叩头如捣蒜,悲声央告道:“阿呀娘娘!万般请看仙郎之面,我未曾薄待丈夫,用那采补的邪术。虽则假冒娘娘,原该万死,也是命中注定,应有百日姻缘。若娘娘定要把我诛戮,且容我一见仙郎之面,那时死也甘心了。”娘娘听他说得悲惨,动了慈悲之念,不觉滴下泪来。独有青娘心中恼恨,要想用飞刀将他斩决。反被娘娘阻止,怜念他干载修行,颇非容易,不忍决绝下手。
正在排解时,帝君下降,青龙刀响,欲斩狐精。媚娘放声大哭,转瞬间要丧残生。忽见空中来了法海禅师,口中说着:“善哉善哉!修心学道,事非容易。今日临危,吾且收去。”急急来到帝君面前,请“从宽免斩此妖。念他千年修炼,亦非偶然,待老僧带去镇压,以观后效”。帝君当然应允。那媚娘听说免死,心始放下,叩头称谢佛爷,便问:“弟子何时才得超升?”法海道:“你要问超升的日子么?你
且听了:只要你潜修静养,一念不生,须看黄河水底见天,四十年后,方许出头,待老僧引你上西天去。你若尘心不净,罪孽未满,纵使河清,也没有见天的日子。如今不必多言,快快同着老僧去罢!”又对白氏、青氏说道:“现在你们二人,金山孽债已完,妖狐也收去了。奏覆朝廷,圣上自然格外隆宠,夫荣子贵,骨肉团圆,极尽人间之福。还宜存心忠厚,普济世人,待等俗缘一了,便可升天。不要久恋红尘,忘了根本。须知仙佛的功果,原是一样的。老僧暂且告别,日后与你们再会罢!”
青白二氏唯唯听命,看那法海带着媚娘,腾空而去。又见二郎神扫荡了山中许多小妖,与那四天将都来缴旨。娘娘稽首拜谢,便请伏魔大帝及诸神回天。一时祥云冉冉,彩雾濛濛,神灵各归本位。转瞬红光已散,天朗气清。满营将士个个惊奇,人人称异。就是淮安一带百姓,亦无不额手称庆,都说此次乱事,从古以来罕有的,若不是娘娘的道术和那佛家的法力,请得天神下降,怎能降伏妖狐?否则凡夫俗子任凭你良将千员,雄兵百万,也不过枉送性命罢了!
闲话少表,仍说娘娘见事已平定,即传令犒赏各营军卒,休养三日,整备班师覆旨。这个当儿,人皆欢喜,单单急坏了一个人。你道是那一个,就是那随军参谋王贤!虽当时责打免死,终觉回京后有些不妙;但此刻欲逃不得,暗中已有人把他看管了。到了第三天,许元帅母子等拔队起行,一省文武官员齐来相送。那些百姓们男男女女,扶老携幼,手中都拿着香烛,沿路跪拜,不知哄动了几千万人。直到出境以后,方始散去。正是: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还。
一路上并无耽搁,那天已返帝都。京中早得到红旗捷报,众官员都出城迎接。进城后,将军马暂驻在校场中,许元帅母子及陈氏弟兄等都来候旨入朝。其时吏部陈伦即请天子临殿,与群臣朝见毕,方奏道:“今有许白氏、青氏与子梦蛟、梦龙,并与臣儿陈连、陈达奉旨征妖,得胜回朝,现在午门外候旨。”天子闻奏甚喜,即召白氏等母子四人。和陈氏弟兄见驾,旨意一下,白氏等领命人朝,俯伏金阶,一同三呼万岁。
天子见是仙佛弟子,朝廷梁栋,可冀永保皇图,不禁龙心大悦道:“二仙姑与爱卿等,俱各平身赐坐。可将征妖之事,一一从头明白奏来。”白氏道:“臣妾等奉旨前往征妖,该妖法力甚高,形容与臣妾相似,冒名作乱,布阵兴兵,十分利害。那日臣妾之妹,去见头阵,先新妖党青蛙,挫他的锐气。后来臣妾亲自出马,与他大战一场,却被他假败脱逃,暗地设下毒计,在营前高挂摄魂幡。此幡是阴气所炼,非等闲可比,顿时云雾密布,日月无光,在这方圆一带地方,不知要害死多少生灵。因此官军不敢深入。还亏臣妾下凡之时,蒙佛爷传授金丹妙药,便化入法水中,向空一抛,变作甘霖大雨,倾盆而下,才将阴气消除,保得苍生之命。且臣与青氏、梦龙登台作法,召请天神,请得伏魔大帝、二郎真君,及四方神将下降。正将那妖狐擒捉,妖狐知难抵敌,到我营中叩头悔罪。天神岂肯饶恕,定要把他处斩。忽来了圣僧法海禅师,怜他修炼千年功德,带去镇压,妖寇遂平。这也是圣上洪福,才得还朝覆旨。”天子连连点首,便道:“足见仙姑法力高深。此次平定妖孽,卿等功劳不小,待朕一一封赏。”著光禄寺安排御宴,以待有功。
此旨下后,又问许梦蛟、梦龙及陈连、陈达,将随征妖狐争战之事,从头细细奏来。梦蛟奏道:“臣前被仇练奏请出征,自知文臣难当此任。但思尽忠报国,也该效力疆场,当日不敢有违圣命,惟有督率将士,前去征伐妖狐。那妖狐在营中摆下迷魂阵,幸臣登高了望,识破机关,即命将士等面涂犬血,可避妖法。那时杀入妖营,暂获小胜。又来了一个千年修炼的蜈蚣精,形状凶恶,势欲吞人。带着许多妖兵,将臣围困在山前。那参谋王贤,违臣将令不发救兵接应。此时臣计穷力尽,幸亏来了亲弟梦龙。他在蓬莱从师学道,奉命下凡相救,用法斩了蜈蚣,才得收兵回营。却未将王贤斩首,仍叫他带罪立功。那知妖狐又设一计,次日前来索战。臣与胞弟一同出马,那妖狐与同党青蛙变作臣母模样,冒认臣等为亲生子。一时真假莫辨,只得暂且收兵,再作计较。准备命人返杭探听消息,不料王贤与仇练乃是一党,他竟不顾国家大计,只因昨天照军例责打,从宽免死,他便怀恨在心,暗地修书一封,差人飞报仇练,欲将臣谋害。谎奏朝廷,说我母子通同造反。此事何等重大,幸得陛下明察,未加诛戮,仅将臣扭解来京,待罪天牢。臣实感激圣恩,虽负屈含冤,总得云开见日,臣弟梦龙目击情形,知非口舌所能辩,只得速返杭城,相请二母进京面圣,方显得造反者另有其人,真假不辨自明,妖邪不攻自破,臣蒙恩赦出狱,随母同去征妖,今得奏凯班师,聊表此一点忠心,末敢居功。但是仇练谎奏欺君,与心腹王贤狼狈为奸,情殊可恶,还望陛下惩处,以肃官邪。
天子便道:“爱卿所奏,朕已知晓。怜卿在外苦战经年,几被蜈蚣所伤。王贤职授参谋,有违将令,不发救兵接应,反为坐视,又屡陷害忠良,罪更难恕。当时若非梦龙相救,险丧朕股肱之臣!”传旨:“将王贤绑出午门,枭首示众。那仇练身为大臣,不思尽忠报国,反敢朦蔽朕听,谎言入奏,屈害忠贤,情实可恨。本当立行削职,姑念向有功劳,从宽罚俸一年,以正国典。”
这一道圣旨下来,仇练叩谢圣恩,心上倒放下了一块石头。只有王贤剥去冠带,立刻绑出午门斩首。这也是小人奸恶的下场。到了此时,莫说不能够向仇千岁讲话,就是见了仇练,他自身还有些不能保,怎能来救你呢?
王贤斩讫奏覆后,天子也是一时高兴,欲知许家前后情事,留作千古美谈,因向白氏动问道:“朕闻仙姑两次下凡,与许家缔结良缘,此中前因后果,可能细说一番?”白氏道:“万岁不问此事,臣妾未敢冒奏,奏时令人悲苦!事涉前生,迹近荒诞。其实不外‘恩怨’二字,以致两下牵缠至今。”天子道:“仙姑既然知道前生若何,不妨一一诉来。”白氏娘娘却也并不隐瞒,就在天子跟前,据实细说了一遍。
要知所说何话,以及天子推恩赐爵,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