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白氏娘娘听得天子问他始末情由,便据实奏道:“臣妾等当年本是青白二蛇修炼成形,虽有千年道德,只是孽障未消。因为初时在山溪边游玩,被一乞丐捉住,幸得遇一善人,动了慈心,出钱买放,才得保全性命。回山修炼,算来已越千载,此恩未报,怎能位列仙班?幸蒙天仙指示,得悉那救命恩人,已阅轮回二十世,现今降生许宅,家住杭州,名叫汉文。因此下了凡尘寻到武林,与青妹作伴,同至西湖塘上,果与恩人相会,结为夫妇,后来夫君有事赴苏,臣妾等又去寻访,便在城内开张药铺,助他振兴家业。只恨端阳节到,误饮雄黄酒,现出原形,竟将夫君吓死,只得抢命往仙山求取仙草,险遭不测。幸亏生平从未伤害生灵,乞得仙草归家,将夫救活,重庆团圆。不意秋间发生变端,被讼事牵缠,室家离散。后闻夫君已至镇江,臣妾等又去寻访。幸在丹徒相遇,再开药店,兼作医生,生涯倒也甚好。谁知夫君听信金山法海禅师之言,竟把三载恩情,一旦抛却。臣妾等登山取讨,那禅师执之一见,不肯放还。未免动了无明之火,决斗不胜,便激起长江中水,淹没金山,害及生灵万万,却未损禅师毫末。此时计穷力尽,逃往杭州。正在西湖断桥上休息,又与夫君会面。两下仍归于好,同返家园,产生一子,即生梦蛟。且喜许氏已有宗桃,指望满月后回山修炼。怎奈罪犯弥天,岂容逃避?空中来了法海禅师,逼令我夫手持金体,罩在臣妾头上。竟似泰山压顶,顷刻间收入钵中,镇压在雷峰塔下。妾妹亦被禅师收伏,潜修了二十年,罪孽已满。今蒙佛祖赦有,脱却凡体,换了仙胎,再续前缘,重游尘世,回到钱塘救了夫君,驱逐妖狐。那知他占据山岗,结连蜈蚣精兴妖作怪,搅乱淮安。幸赖圣天子洪福齐天,臣妾遣召天将擒捉,又蒙禅师将他镇压山林,才得世界清平,回朝覆旨。此系臣妾始末经过情由,据实上诉,还希圣上垂听。”
天子听了白氏所奏,不觉发声赞叹道:“此等情节,实属千古以来所罕有的。一生节义双全。生死相随,始终不变。即青氏患难与共,亦堪钦敬。今救封白氏为御妹,特赏仙侯圣母之职,给予半朝銮驾,并赐宫女十二名、守门太监两人;青氏封赠一品忠正夫人,以酬功绩而昭荣典。”
白氏等谢了恩,又奏道:“臣夫许汉文来京已久,未蒙宣召,不敢入觐天颜,请旨定夺。”天子即传旨,命御妹带领引见。娘娘立刻出朝回府,与许仙相见后,略述圣上召见之意,便换了朝服,同他入朝见驾。俯伏丹墀,三呼万岁。天子见了大喜,救封许汉文为一品侯王爵;梦蛟晋封护国侯王爵,妻封一品正夫人;梦龙授提督之职,统属文武;陈连、陈达授兵部左右侍郎。
封赠方毕,吏部陈伦出班奏道:“臣闻仇练有一女儿,闺名绣凤,品貌端庄,性情贤淑。与许梦龙同庚十五,郎才女貌,正是相当。臣今愿为媒妁,以绣凤配给梦龙。一来门当户对,二来两家素有仇隙,联姻以后,可使吴越化为秦晋。望陛下准奏。”天子深以为是,便道:“今赐梦龙八宝金环一对纳聘,仇氏赐一品服式,着仇练速备妆奁,亲送女儿到钱塘,与梦龙完姻。钦哉谢恩。”众人三呼万岁毕,圣驾还宫。
文武百官退朝下来,齐来许家趋奉。现在许梦蛟封了藩王,官居极品,声势赫然。并且御妹娘娘十分隆重,半朝銮驾,还有宫女太监护从,竟和那皇亲国戚一般。当日仇练也来府上道贺,见了白氏娘娘,便道:“老夫前番多有冒犯,得罪娘娘,还求宽恕,不念既往。”娘娘笑道:“大人此话未免太谦了!万事须令爱千金之面。从今以后,请大人不必常挂在怀。”说罢,仇练告辞而去。娘娘便欲择期荣归。
此言慢表。先说仇练从许府回来,心中好生欢喜。夫人与小姐见了,问起今日朝中大事,仇练就将许氏封赠说起,一门尽受恩荣。又说女儿亲事,已配对了梦龙,由吏部陈伦为月老,圣上做了主婚人,好不荣耀。说时,哈哈大笑。夫人听了,自然快活,喜得乘龙佳婿。小姐脸上虽觉含羞,心里更有说不出的欢乐,回到房中感谢上苍保佑,终身配给梦龙,也不枉我谏劝爹爹三番,成此美果。旁边更喜煞了婢子春兰:若不是我园亭私订,那有今日良缘。暗意再过几时,我们都要做夫人了!外边仇千岁很为忙碌,把那妆夜备好,各怪布经泉宝,色色精工。因为自己只有这个女儿,格外办得周到,足是费了好几天工夫。
这天陈伦父子回衙,一家团聚,也是欢乐不尽。说起许家之事,及自己为媒一节。二媳在旁闻知,少顷便到仇家贺喜。原来陈府二媳,就是书里所说的两位顾小姐,和绣风是姑表姊妹。在闺房中相见后,便说:“今日是妹妹大喜,听得我公公做了媒灼,配对了避难园中的许梦龙,可称得珠联壁合,天赐良缘,故此特来贺喜。你当先请我们吃一杯喜酒,才好相帮你做些女工呢!”绣凤小姐一听,脸泛红霞,笑道:“我和你姑表姊妹,休说这话。你二人不过侍郎夫人,也来取笑我提督军门么?”两下里并不客气,调笑了一回。外面走进春兰,便叫声“三位小姐”,道:“据婢子看来,大家都已受过皇封,两位是侍郎夫人,一位是提督军门。现在九门提督统属文武,顾小姐见了,也须要恭敬些儿。”这几句话,说得三位小姐一齐好笑。闹到傍晚时候,陈家来接二媳回衙,丢过不提。
再说许梦蛟次日上了一道陈情表章,奏请养亲还乡。天子准奏,恩赐荣归。又传旨:“着浙省文武官员起造侯王宫殿,赐乡归里。”梦蛟谢恩回来,一时许府家人忙忙碌碌,整备头号官船数十只,选定吉日起程。沿途文武地方官,馈送程仪,到处不绝。那天早到了浙江地界,一省官员都来迎接。文的递呈手本,武的挂刀伺候。王爷吩咐各自回衙理事,众文武去讫,不必交代。
只说许氏数十号大官船,已抵浙界,离杭垣尚有三日路程。这天正值中秋佳节,到了晚上,一轮皓月当空,十分皎洁,万里无云,照得水面上犹如银练一般。许仙身坐舱中,见那外面的风景甚佳,月光可爱,他忽然站起身来,也不唤人相随,独自走上船头,只觉得脚步一松罢了!这时候,娘娘早已识得此中之意,今夜官人要脱却凡胎,换了仙体了。所以由他到船头上去,并不谨防他落水呢!有这道理在内。果然料得不差,那个河泊水神,奉了如来佛祖之命,送金童下凡。见许仙一落水,就把他的尸骸,送入御河,与白氏、青氏一同潜修。事毕覆旨,恕不详述。
却说许仙并未知晓,在那恍恍惚惚中,依旧好好的站立船头,自觉心头大为愉快,回身进舱。娘娘见他神清气爽,脱尽了凡夫俗态,居然有仙风道骨的样子,并不去说破他,照常与他谈话,讲些中秋故事。青娘也明白其中缘故,直至更深方睡。
来日开船,正遇顺风相送,未及两天,已经到了杭州。其时许宅门庭,早改了藩王府第,这一座侯王殿,日夜赶工,也建造好了。威风气概,比前更是不同。王爷挈眷离舟登陆,轿马纷纷,并且排着仪仗,前呼后拥,早哄动了城内外百姓,都来观望,无不喷喷称羡。少顷进了王府,内外部署方定,合府官员到来拜贺,亲朋邻友也登门晋谒,府中热闹异常。许仙父子虽官极品,出来招待宾客,脸上并无骄傲之色,依然和蔼春风。又托姊丈陈彪帮忙料理诸事。里面娘娘婆媳同坐内堂,与许氏大娘叙话,说不尽满门喜气,一家欢乐,恕我做书的不再一一细叙了。
过了未及半月,京中仇千岁备了十几号大官船,亲自送女完姻。那日已抵杭城,把那全副妆奁发上岸来。自有许多家丁们扛抬,还有十二名陪嫁丫环相随。仇千岁乘轿先行,来到许藩王府中。此时合郡官员也来道贺。许仙闻报,连忙吩咐开放正门,亲自出殿迎接。仇练已出轿走入,两下见面,各以亲翁相称,谦谦逊逊,同至侯王殿上。仇练先开言道:“本藩奉旨送小女前来,与令郎完姻。”许仙道:“承蒙千岁不弃,愧结丝罗,寒门不胜幸甚!”仇练连称“岂敢”。两人在殿上见过了礼,分宾主坐定,送过香茗,略叙寒暄。只见御妹娘娘自内走出,仇练慌忙站起身子,叫声“娘娘千岁”,过来行礼。娘娘也还了一礼,然后彼此坐下。先是娘娘启口道:“多蒙大人不弃寒微,远道送令爱到此。只是我儿才学粗浅,不胜抱愧!”仇练道:“娘娘言重了,令郎乃是天上仙将,小女只好侍奉巾栉,怎敢咏好述之章?”娘娘道:“大人这般奖誉,实是不当!”两下谦逊了一回。
见有家人入内禀告:“仇府家丁送来全副妆奁,并有陪嫁使女十二名,现在外面。”娘娘即令家人引入。不片刻,妆奁排列在殿上,照喜单检点毕,搬入内堂安置,家丁们退出领赏。一面娘娘吩咐下去,用鸾舆彩轿,迎接小姐上岸。并备半朝銮驾,全副执事,通班音乐,后随宫女十二对,太监两名。还有下属文武官员,骑着顶马先行。前面金牌一对上写“御赐完姻”四字。金锣开道,两边竖起藩王旗号,颜色鲜明,后面护国侯王及九门提督等金字衔牌,分列左右。又有王府护兵八十名排队相从,家丁跟马也不下数十匹。这样的威风,真是世上所罕见的。
一路滔滔出了城关,来到河埠大船边,放了礼炮三声,相请小姐上轿登岸。这时岸上的看客,人千人万,远远地立着观望。看那仅仗一队队的过去,进了城市,越发热闹异常,两旁挨挨挤挤,直拥至王府门前。少时小姐的鸾舆已到,炮声响亮,左右执事分开,轿子从中门而进,抬上殿庭,宫娥分两行站立。轿已停下,侍女过来搀扶小姐出轿,先到中间香案前,向北阙叩谢圣恩,然后拜见公公千岁。转身扶入后堂,再向两位婆婆行礼。又叩见了陈家姑母,与嫂氏陈夫人。满堂的人都对新人观看,果然花容月貌,品格端庄,暗暗称赞不置。娘娘因今日尚非结亲之期,便命仆妇丫环,和那些陪嫁婢女,相送小姐到上房休息。一面传话到外边去。款留仇千岁在东书院中,设席饮酒。自有许仙父子奉陪,饮至傍晚方散。我且不表。再说娘娘见这位媳妇美丽如仙,心中大喜,暗地向青娘说道:“青妹得此佳儿佳妇,可贺可贺!”青娘道:“小妹得有今日,也是靠着姊姊的洪福呢!”娘娘道:“这叫做苦尽甜来。我想仇练若不生此贤德女儿,从中解释冤仇,只怕他与我家作对,正不知何日才了。如今吴越化为秦晋,从此可以太平无事了!”姊妹正在谈论之时,许仙自外走人,便问:“你们在这里讲些甚么?”娘娘道:“我们正说起今日新娶的媳妇。不知你眼光中看了如何?”许仙道:“好极好极!足见梦龙儿很有艳福哩!”说时,掀髯大笑。娘娘就取过一本黄历,选定结亲的黄道吉日,即是后天,吩咐到外边去。虽觉得办事局促,但王府里人手甚多,银钱有账房管理,事务有总管指导,一切应用的东西,大半是现成的。所以下一天七端八整,内外挂灯结彩,各处厅堂陈设停当,更觉得焕然一新。里面的新房,隔日已由青夫人命仆妇丫环收拾好了,把发来的妆奁摆设完备。所有请客的礼帖,早经分头发出。那些乐人鼓手,傧相喜嫔,都已传齐到府伺候。古来有两句俗话云:王府里做亲,大来大往。还有一句说得好,叫做:有钱不消周时办,原不是平等人家所能比较的呢!
要知明日成亲一事,以及后来许仙夫妇得道升天,归结后传,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