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雀官正自把那《抱朴子》拿出来看,他早把那带血的油布丢了,不论如何流离,怀中却仍是放着这书和那芝麻饼子。
他自上山以来,多曾看这书,却似懂非懂,却巧清风来了,便要过去瞧,方自翻看一番,却吃惊道:“这是我道家的书,你却是从何来的?”雀官便把那葛洪的事说了一遍,清风道:“我也瞧不懂,我拿去给我师父瞧瞧可好?”
雀官却心中迟疑,那清风便笑道:“我师父乃是吕祖门下,道行高深,断不会要你这书,你且放心,待他看了,我便拿来还你。若似你这般乱看时,济得甚事?”雀官倒也想这道家之人瞧瞧,还能点拨一二也未可知,便点头允了。
那清风直到第二日上午方才来,同他来的,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士,头发胡子乱作一团,此时雀官与韩成二人正自在林中打了一只野鸡,在火上烤。
那韩成见清风来了,便喜道:“清风,你怕莫是闻着香气来的么?”清风慌忙把手摇摇,韩成道:“摇什么手?快来吃,这肉已烤得熟了。”清风便把脸胀得通红,抬头看时,头上早挨了一记,便听那中年道士道:“清风,你偷偷吃肉了是不是?”
清风慌道:“师父,休听他小孩子胡说,我并不曾吃。”韩成便怒道:“你才胡说,往常不是吃得一嘴油?”清风便把个眼睛狠狠瞪他。那中年道士便又伸手在清风头上敲了敲,笑道:“你这小猴崽子,有肉吃也不叫师父。往常师父有肉吃时,哪回不是带上你?”
清风便道:“是是是,徒儿知错了。”也顾不得烫,便忙伸手将那火上的鸡腿撕下一只来,递给那中年道士。那道士方欢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便踞坐在石上,把那油汪汪的鸡腿啃将起来。
雀官见这师徒二人倒是一个模样,心中好笑,但因是清风的师父,也不便失了礼数,便自上前施礼,道:“道长有礼。”那道人抬头瞧他一眼,并不答话,直把那鸡腿啃个干干净净,用那袖子把嘴擦了一擦,方道:“你便是那雀官?”雀官道:“是。”
那道人仔细的把他打量了一番,道:“你倒是个有慧根的,只是魔障重重,入不得我门。”又把韩成细细看了,道:“你这孩童不但呆,杀孽也重,也做不得我门下弟子。”韩成便把头一扭,道:“我才不当道士。”
那道士笑道:“人各有机缘,你不当道士便不当道士罢了。”便把那本《抱朴子》拿将出来,问雀官道:“这本书是你的么?你且将这来历再与我讲一讲。”雀官便把那葛洪如何得了这书,又如何因自己而死说了一回,不禁又滴下泪来。
道人也叹息一回,道:“果然俗世洪流,哪个又得独善其身?你且莫要悲伤,我徒儿将这书给我看时,我自大吃一惊,这书上所载,多为成仙之道。听你所言,那葛洪来历也甚是奇特,我也疑窦丛生,你且听我说来。”
三个孩童见他说得隆重,便都围拢过来,坐听他讲。道人说道:“我道家自老子著《道德经》,骑青牛出函谷关得道之后,后代弟子皆尊其为祖,学而效之,一心只求得道成仙,也因此仙人辈出。因所学不同,这中间又有那持经修气的,有那专修符录的,还有那筑鼎炼丹的、点验问卜的,那派系又有混元派、云阳派、虚无派、玄武派、云鹤派之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这一派乃是祖师爷吕纯阳的真传,称为纯阳派。我祖师吕纯阳,字洞宾,乃八仙之首,于大唐年间得道,又称“妙通真人”,当年祖师因游洞庭,传下衣钵在此。
除道家正统外,尚有那青山白云处有福缘毅力之士,独自修行,以求仙果。在那大晋年间,有一人,出身江南士族,十三岁时丧父,十六岁时拜郑隐为师,潜心向学,又好黄老之道,后虽入世为官,娶妻鲍姑,然终非其所愿,故此在年老时隐居罗浮,一心炼丹修道,后81岁尸解成仙而去。”
道人歇了一歇,瞧了雀官一眼,道:“此人著有一书,内篇二十卷,论的是神仙、金丹、符录;外篇50卷,论的是时政得失,那书便是此《抱朴子》,他又写得一书名《肘后卒中方》,乃是救急所用的医方。”
雀官便点头道:“那时葛老丈便曾用这肘后卒中方救得一人”,他却羞于说那方子乃是用的自己的尿。道人又笑了一笑,甚是古怪,道:“你道此人姓甚名谁?他姓葛,名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此话一出,把个雀官惊得面如土色,便又喜上眉梢,忙道:“道长,你说那老丈便是这葛洪么?”
道人摇头道:“我也不知,或是同名巧合,也或是神仙游戏人间。”雀官便道:“我那夜实是亲眼见他死了,若他是神仙,便不得死了。”道人又道:“我道家自有尸解之道,他若是神仙是,假托此尸解而去也未可知。”
雀官道:“那他究竟是神仙也不是?”道长又把头摇了一摇,道:“我又不是神仙,我如何得知?且待你日后自去探究吧。”雀官心中怅然若失,又问道:“道长,这世间果有神仙么?”道人道:“神仙自然是有的,似我祖师吕纯阳,那不是神仙么?”雀官道:“那你可曾见过神仙?”“不曾见过。”“那你可能修成神仙?”“哎,神仙虽自由凡人修,但凡人要修成神仙,却要有大机缘。我辈今生不知可否有此机缘,只是持道修行罢了,纵修不得神仙,也可免去下世疾苦。”
雀官便不再问,只是呆呆出神。那韩成却突问道:“你持道修行,还吃得烤鸡么?”把个道士的脸也问得一红,只道:“修行贵在修心,那吃鸡吃肉么,那自然是吃得的。哈哈,哈哈。”便站起身来,把书给了雀官,道:“你两个小鬼,也算与我有缘,若有那为难之时,便可要清风来找我。”便自把衣袖一挥而去了。
韩成便问清风道:“你这师父是道士么?怎么一些儿也不象?”清风便道:“怎么不是?我师父道号玄同子,乃是我吕仙观中最为了得的人呢。”韩成道:“如何了得?是神仙么?”把个清风问得哑口无言,只道:“你个呆子,晓得什么?不同你说。方才我来时,你明明见我师父在此,还要喊我吃肉,分明存心不良。”
韩成便笑道:“我一片好心,你反倒怪我。”清风气道:“无人在时,喊我吃肉便是好心,似这般,不是要我挨板子么?亏得我师父是好人。”这二人斗个不休,雀官却在一旁默然无语,他把那《抱朴子》拿在手上,心中却满是疑惑,那葛洪不过一寻常老者,着实看不出特别之处,但若如玄同子所言,有那名叫葛洪的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仙人,把个雀官弄得头昏脑胀,若要晓得事情原委,恐怕也只有遇到仙人方能解此惑了。
那天一日日寒将起来,清风得了师父应允,又送了些秋冬衣物来,只是那鲜花早自凋谢,那草儿逐日枯黄,就是那参天的大树,也把个叶子落将下来,铺得一地金黄。
眼见得这林中已无果子可采,虽清风有时也送些吃食,但终究不是日日有的,二人便学了做那陷阱,捕些野兔之类的小兽,又或用石子打些野鸡,但这野鸡野兔却非唾口可得,十成里有得一成到,便是谢天谢地了,好在涧里还有鱼,二人用那削尖的树枝去叉鱼,虽要费一番手脚,倒还是叉得到一两条的,把火烤了,可解得肚中饥饿。
想来不久寒冬将至,因恐到时无物可食,二人便日日出去捕猎,又找清风要些盐,把这些肉腌得一腌,晒干了,放在洞里过冬。这一日清风到来,叹道:“你们也着实可怜,我虽自小不知父母,却得师父收留,从未受过饥冻。我也曾求师父将你二人接进观中,我师父却说你二人自有缘法,却与观中无缘,我求了三四次,他只是不允,我也无法。”
韩成便道:“进得什么观?我们在此自在快活,好得很呢?你不知我们流浪乞讨之时,不比这艰难百倍?”雀官却笑道:“多谢你了,我二人甚好。昨日我们设了一处陷阱,不知有无野兽呢。你同我们一起看看可好?”
清风却喜道:“好好,若有时,正好又吃一顿烤肉。”韩成道:“你是出家人,当念上天好生之德,却还念念不忘要吃肉,如何使得?”清风笑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我道家眼中,天生万物,万物自有其道,吃东西填饱肚子,正乃自然之道也。有何使不得?”
韩成道:“偏你的歪理多。”清风却正色道:“这却不是歪理,是我师父认认真真教给我的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