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孙望出门而去,说是要在城外买所庄院,置些田产。三四天之后,便欢欢喜喜带了雀官出城而去。
走了十几里路,便看见一个庄子,有百来户人家,公孙望买的庄院正在那庄子的西头,是个白墙青瓦的大房子,里面有十几间房屋,百来亩田产,雀官一见,却心中一酸。
这座庄院竟和他们原来被水淹了的房子十分相似,睹物思人,他心中又想起母亲来。公孙望拍了拍雀官的头道:“你瞧这房子与我们那间像不像?”
雀官点头,公孙望又道:“我看见这地方甚好,便买了下来,把这房子修缮了一番,又托了这庄子里一人叫作高义的照看。”
便把高义叫来与雀官见了,却是个矮胖汉子,又带他到房内观看,雀官见房子里仍是依照从前布置,母亲房内还放着一架纺车,便知道父亲也十分思念母亲,不觉流泪。
此后几天,父子两人又添置了好些东西,有时也在那里住上一晚,都是由高义的婆娘帮忙做些饭菜粗活,好在这里离县城不远,来来去去十分方便。
公孙望是做买卖的人,过得几天,便有一起做买卖的人邀他去采办货物,采办好后,又定了日子装船,公孙望好生叮嘱了雀官一番,便依依不舍出门去了。
雀官虽然不舍,却也是年年习惯了的,依旧在家读书习武,打磨力气。过了一两个月,天更加寒冷起来,大雁朝南飞去,鸣于天际。再过不多久,已到冬月时分,学堂里也放了学,教武艺的田教师也回家过年去了。
这一天雀官起来,只见外面纷纷扬扬下起雪来。好一场大雪!初时如柳絮飘荡,后来似鹅毛飞扬;风刀侵肤冷入骨,归雁欲飞难成行;一片枯苇头皆白,数点冬鸦渡寒江;只宜红炉焙新酒,哪堪羁旅人断肠。
那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四周白茫茫一片,道路房屋一片银装素裹。雀官想起如此大雪,父亲不知又身在何处,心里挂念。
又想起母亲在世时,常常带了自己踏雪玩耍,那时常见到庄子里的人到洞庭湖边去捡大雁,因为天上下的是毛毛冰雨,把大雁的翅膀都冻住了,飞着飞着便掉落下来,任人拾取。
他一边想一边走出门来,信步而行,任那鹅毛般的大雪掉落在身上,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些孩子在嬉笑打闹,雀官虽然年纪不大,却极少和这些孩童玩耍,一步步渐渐走出城外来了。
到了城外,又和城内不同,天地茫茫,到处都是白的,几颗老树也被雪压得弯了,叽叽喳喳的雀儿,在雪地上扑愣来去,人走到面前时,才慌不忙的振翅飞走。
雀官一路向庄子上走来,看不尽的雪景,胸襟也为之一清,走到离庄子还有一里来远时,猛然听到一阵啼哭之声,在旷野之中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
雀官心里吃惊,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时,却又不见人影,正要走时,那哭声又随风直传入耳中。雀官便沿路找寻,只见路边一个人躺卧在雪中,另一人伏在他身上不住哭泣,如此大风大雪之时,此情此景甚是可怜。
雀官睁眼看时,更加吃了一惊,这两人竟是街边耍蛇的薛氏父女,不知怎么倒在这里。雀官连忙上前,只见那中年汉子躺在雪中,双眼紧闭,脸色发青,不知是死是活。芸娘见到有人来了,先是一喜,但见到也是一个孩童,便又放声大哭起来。
雀官便道:“你不要哭,薛师父怎么了?”芸娘抽抽嗒嗒的道:“他被毒物咬了。”雀官和葛洪作伴时,也学了些急救的法子,忙问道:“咬在哪里?”
芸娘哭道:“咬在手指上了。”雀官一看,只见那汉子右手食指之上有两个针尖大的小孔,微微渗出血来,手掌已经乌黑一片,忙从怀中取出刀来,把那汉子手臂上的衣服割开,只见那里也已经发青。
雀官从衣襟上割下一条布来,在他上臂处紧紧绑住,又把他手指割开一个十字型的口子,从手臂朝下将毒血挤出来,一滴滴漆黑如墨,腥臭扑鼻,雀官便又去用力捏那汉子的人中。
雀官捏了几下,那汉子身子便动得一动,“哼”了一声,芸娘心中大喜,喊道:“爹爹,爹爹。”那汉子嘴唇微动,拼力说出几句话来,那声音既小,又模糊不清,雀官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芸娘却眼中一亮,站起身来,口里发出呜呜之声,一时清越,一时低哑,过不多时,便见那四五尺处的地面,忽的有一小块雪面融化起来,渐渐露出一个洞来。
只见那洞里冒出缕缕绿气,将四周的雪都染绿了,片刻之后,从洞里爬出一条硕大的蜈蚣,有一尺多长,头顶红得象要滴出血来。这蜈蚣爬了出来,行动却十分缓慢,想必仍在冬眠之中,一时之间还不灵便。
雀官见那大蜈蚣正朝自己爬来,心里也有些发怵,芸娘却面有喜色,口里不住“呜呜”连声,那蜈蚣便径直爬到那汉子脚边,又沿腿脚直爬到那发黑的右手边,把脑袋俯在上面,张口便咬住了手指。
雀官站在一旁,眼见这人毒上加毒,哪里还活得成,不觉“啊”的一声惊呼起来。芸娘连忙用手掩住了雀官的嘴巴,任由那蜈蚣噬咬父亲的手指。
眼见那蜈蚣吸食指尖毒血,甚是欢快,身子渐渐粗壮起来,那汉子手臂上的青色便淡了些,待过了半盏茶功夫,那汉子手臂手掌上的青色已褪成淡青色,那蜈蚣肚子撑得鼓了起来,忽然掉落地下,一动不动了。
那中年汉子呻吟起来,低声吩咐芸娘从他怀中取出几枚药丸来吃了,呼吸便顺畅了些。芸娘见他醒来,心中欢喜,便不再哭了。
雀官见那雪仍是下个不停,这汉子身上都落满了雪,过不多久,便是不毒发身亡,也要冻死,便道:“薛师父,天气寒冷,你又身子不好,我家就在附近,不如先到我家去歇歇吧。”芸娘朝父亲看了一看,那汉子便点了点头。
雀官便将那汉子扶起来,和芸娘一起,深一脚浅一脚朝庄子走去。他们二人虽然还是孩子,却都是习武之人,力气比一般孩子大得多了,但这汉子身躯长大,甚为沉重,雪中又十分难行,也费了好大力气才来到庄院门前,只见房门紧锁,想必是高义见他们许久不来,把门锁了。
雀官取出钥匙把门打开,将薛师父扶了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又去烧了热水,就在屋里生起火来,不多时屋内便暖和起来。
过了有半个时辰,那汉子脸色好了些,道:“小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一客不烦二主,我身上的毒还有一小半没有解,还烦请小哥帮我去抓些药来才好。”雀官道:“薛师父但说无妨。”便拿了纸笔,记了方子,嘱咐了芸娘几句,又冒雪出门而去。
雀官冒着风雪来到城中,走了几个药铺,才将那方子上的药抓齐,又买了些食物,一并包了,匆匆往庄院赶来。
回到家里,那汉子已经睡了,芸娘正坐在床边发怔,雀官便去把药煎了,又去灶上生了火,煮了些粥,把刚买的饼子、熟肉蒸热了,先让芸娘吃了饭,等到那汉子醒来,便又扶他喝了药,喂了些粥,那汉子的气色便又好些了,半倚在床头道:“小哥,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雀官道:“我家住在城里,这是外面置办的庄院,本来有几个庄客,想必是下雪出去喝酒去了,过不多久便会回来。”他虽然救了此人,心中却仍是有些提妨。
那汉子点头道:“大恩不言谢,今天要不是小哥,我便要死在这风雪之中了,我女儿还年幼,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楚。小哥此恩,我父女铭记在心了。”
雀官摇手道:“薛师父不要这么说,早些时候,我便在街上看见你们父女二人的绝技,十分佩服。人都有落难的时候,怎能不帮?何况药和方子都是薛师父自己开的,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汉子见他年纪虽小,却言语清楚有礼,做事果断快捷,便又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雀官又道:“此时正是寒冬,薛师父身子不好,只管这里休养不妨。”那汉子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只好打扰小哥了。”
雀官道:“不妨不妨,我姓公孙,名羽,小名叫做雀官,你们叫我雀官便好了。”那人在床上抱拳,道:“我姓薛,名胜。这是小女芸娘。”便指了指那女童,要她过来见礼。芸娘便过来幅了一幅,微微笑道:“上次把你打了,芸娘在此赔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