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出来,雀官便往庄子上走来,刚出了城,便觉得有些头昏脑胀,他初时还以为是喝多了酒,回到家里,竟然觉得身子一时发冷一时发热起来。
自从那年吃了冰蝉之后,他身强体健,多年来连伤风都没有过,这时只觉得头脑昏沉,胸口发闷,身上酸疼,十分难受,便自己爬到床上去睡了。
芸娘从房里出来找他,看见他躺在床上,酒味扑鼻,便嗔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去喝酒去了,喝得烂醉如泥。”雀官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身上忽冷忽热,似乎是病了。”
芸娘吃了一惊,道:“我们练武的人,身子强健,怎么病了?”便用手去摸雀官额头,但觉额头发热,连忙去打了一盆温水,替雀哥擦拭额头,道:“你这是受了风寒了么?”
雀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从城里回来,便觉得难受。”芸娘皱眉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便替他把外衣、鞋子脱了。
他俩从小便在一起,只是这时都已经长大成人,芸娘便有些脸上发红,道:“你自己把身子作践坏了,倒来害得我做你的丫环。”
雀官道:“我已经病了,你还来骂我?你小时候不愿走路,哪次不是我背的你?你要吃树上的果子,哪次不是我爬上去摘给你?你要什么玩意时,哪次不是我想方设法帮你找来?我看倒是我是你的小厮,你又什么时候做过丫环。”
芸娘便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倒和我算起账来。我现在不是在好生服侍你吗?你把嘴巴闭了,好好歇一会吧。”便帮雀官把额头又擦了擦,要他闭眼睡觉,等他睡着,便以手支颐,坐在床边。
她见雀官梦中仍是双眉紧皱,不知有些什么心事,心中便有些怜惜,又替他将身上的被褥盖好了,想起小时候两人一同玩耍时,雀官总是让着她,她却想方设法捉弄他,不觉微笑。
过了一个时辰,雀官仍是昏睡不醒,面色发红,芸娘用后一摸,额头滚烫,她心里发慌,忙喊道:“雀官、雀官。”雀官只是不应。
她眼见雀官人事不醒,心里吓得砰砰直跳,胆战心惊,便跑出门去,一路来找父亲,只见父亲正在田边领着几个庄客锄地,便大声喊起来。
薛胜见芸娘头发蓬乱的跑来,皱眉道:“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芸娘急道:“爹爹,我要是不快点来,雀官恐怕连命都没了,你快回去瞧瞧。”
薛胜也吃了一惊,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芸娘怒道:“我哪里胡说八道了?你老是不分青红皂白的骂我。”薛胜见她神情惶急,眼中泪光盈盈,不象假的,连忙和芸娘放开脚步往家赶来。
到了房里,只见雀官正躺在床上,人事不醒,他用手摸了摸额头,一片滚烫,又伸指把了把脉,便沉吟不语,芸娘见他的模样,心里更加发慌,道:“爹爹,怎么样?”薛胜瞧她一眼,叹了口气,又将雀官的眼皮翻开看了一看,脸上渐渐显出悲伤愤怒之色来。
芸娘跺脚道:“爹爹,你倒是说呀,不要吓我。”薛胜站起身来,将雀官扶起靠床坐好,道:“你把他扶好,我去去就来。”便起身而去。
芸娘将雀官扶了,见他脸色红中透青,身子发颤,心里更急,喊道:“雀官,快醒来,雀官,快醒来。”眼里的泪珠便滚落下来,一颗颗滴在床沿。过得一会,薛胜便已回来,手中拿着个小布包。
薛胜把那小包一展,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插着数十根银针,有长有短,他把雀官的衣襟敞开,取出几枚银针,从雀官的天突、璇玑,至玉堂、膻中、神阙、关元,依次插进去,又将他身子翻转过来,在背后轻轻重重,缓缓急急的拍打起来。
芸娘此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别,紧紧的把雀官的身子扶好了。过了片刻,便看见雀官肚上鼓起一块,有一寸大小,渐渐朝上移去,等移到喉头之时,薛胜吐气开声,猛的一掌拍在雀官大椎穴上,只见雀官把头一仰,张口喷出一口黑血,人便醒了,眼睛睁开,只是一时还说不出话。
薛胜又取出一根银针,在那血污之中挑出一物,却是一只一寸来长的虫子,浑身漆黑,缓缓蠕动,薛胜将这虫子放入火上烧成灰烬,又熬了些汤药,要芸娘喂雀官吃了,便让他好生歇息。
芸娘正待要问,薛胜却把手摇摇,转身走了。雀官身子虚弱,不多时又已睡去,芸娘兀自不放心,守在他身旁,直到快天亮了,见他呼吸平顺,自己才去睡了。等她醒来,便连忙起身去看雀官,只见雀官已经坐了起来,心中大喜,便问道:“今天怎么样了?好些了么?”雀官笑道:“已经好了。”
芸娘拍了拍胸口,道:“昨天你那样子好吓人,可把我吓死了。”雀官道:“还要多谢你照顾了。”芸娘笑道:“我不要你谢,只是日后不要再吓我就好了。你要是再一个人偷偷去喝酒,我定不饶你。”
雀官慢慢下床,已觉得神清气爽,芸娘替他打水洗漱完毕,便一起来见薛胜,薛胜正坐在桌前等他们,示意要他们先吃饭再说。等到三人用过早饭,薛胜便道:“雀官,你身子觉得好了吗?”雀官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师父。”薛胜点头道:“很好,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雀官皱眉道:“我不知道,只是昨天入城之后,喝了几杯酒,回来时便觉身子不好。”薛胜叹道:“我不知道这小小地方,还有如此人物,一时大意,倒险些害了你。”
芸娘便道:“爹爹,你打什么哑谜?有什么便快快说吧。”薛胜瞧了她一眼,道:“你这急性子能不能改一改?总是这么急匆匆的。以前你们还小,这地方又偏僻,远离江湖,许多事情我都没有和你们讲过。如今你们也长大了,早晚便要出去闯荡,免不得经历人世险恶。今天我便和你们讲一讲我的来历吧。”
芸娘睁大眼睛,道:“爹爹,我们不是到这里投亲,亲戚却不在了吗?还有什么来历?”薛胜笑道:“投亲?我们在这里有什么亲可投?嗯,是了,也许以后倒是有亲。”
芸娘脸上一红,瞧了瞧雀官,见他正仔细听父亲说话,便把脸别过去了。薛胜咳嗽一声道:“我姓薛,名字却并非叫做薛胜,而是一个‘铮’字。”
他见芸娘惊讶,便把手摆摆,要她不要说话,又道:“我出生在河间府,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武师,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从我小时候起,父亲便教我武艺,我也舍得下苦功夫,到了十四五岁时,又到处去遍访名师,练成了一身好武艺,连父亲也夸我是习武奇才,便是我那两个兄长,也比不上我。
我十七岁时,独自闯荡江湖,听说哪里有武艺高强的人,便要去比个高低,渐渐便少有敌手,在江湖上闯出了自己的名头,江湖上给我取了个绰号叫作‘薛万敌’,那便是万夫莫敌的意思,又因为我手中之刀奇快无比,江湖上的人又称我为‘斩月断流’,那是说我刀快,可斩断水中之月,下落之水。”
他遥想当年之事,眼中也亮了起来。“我那时年少得意,纵横江湖,锄强扶弱、快意恩仇,江湖上哪个不晓得我的大名?
当年我曾因那猛虎寨劫杀一家姓谢的二十余口,便一人一刀杀上寨去,斩杀山贼六十三人,将那大头领插翅虎朱猛一刀砍下头来,挂于寨门之上;也曾千里追杀江湖恶贼‘八大恶人’,一刀一个,将他们逐一斩杀,最后把那八颗人头垒成一堆,堆于黄河岸边,震惊江湖。”
芸娘拍手笑道:“原来爹爹这样英雄了得。雀官,你可要学上一学。”雀官听他道来,豪气横生,不禁神往,连忙点头。
薛铮叹道:“雀官倒象我年轻时一样,十分勤奋,只是性子比我还要沉稳。我若是少年时便有这般沉稳,那便好了。”
他望向远处,一会才道:“那时我在江湖上威名之盛,一时无俩,身边也围拢了一帮江湖兄弟,左拥右护,人人敬重,好不威风。
过了两年,我听说辽国势大,常常在边境烧杀抢掠,杀害我族人,担心父亲和两位兄长有事,便和几个江湖豪侠赶回河间府,果见那里一片残垣断壁、破败景象,却是北辽几天前又来烧杀抢掠,家乡父老个个家毁人亡,十分悲惨。
我义愤填膺,又担忧父兄,连忙四处打听,才知道原来父亲和兄长早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每当辽军来时,便去和他们争斗,好在辽兵每次来时,人数不多,虽然互有伤亡,所幸他们暂时都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