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雀官醒来,天早已经大亮了,他心中一惊,来不及梳洗,便先来到芸娘的门前,先敲了敲门,又轻声喊了两声,门里却没有一点动静,他心中着急,便用手将门轻轻一推。
只见房里空无一人,床上叠得整整齐齐,桌上却静静的放着一封书信,不觉心中一震,连忙将信打开,却正是芸娘的笔迹:我到河间府找父亲去了,勿寻。芸娘留字。
雀官大惊,他知道芸娘性子刚烈,想起自己伤透了她的心,要是她在去河间府的途中遇到什么危险,自己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他不知道芸娘是什么时候离的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和宿酒未醒的武班等人作别,只向忠伯略微交待了一声,便收拾了几件衣服银两,拿起一把钢刀,出门寻找芸娘。
他在城里找了一遍,丝毫没有踪影,料想芸娘已经走远了,只是天下如此之大,人海茫茫,又值乱世,虽然芸娘武艺了得,又有云魄宝刀在身,比寻常女子不同,但她性子刚烈,又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天没有找到,终究是万分放心不下。
他沿着官道一天天朝北找来,每到一处,便细细打探,偶然有人称曾见过象芸娘的女子,他便一路追寻而来,却始终不见芸娘身影,心中忧虑万分,那沿路的风土人情,人物言语却也渐渐不同起来。
这一天已到了鄂州境内,这里是长江以南的重镇,便是三国孙吴时的夏口,十分繁华,城廓周围二十四里,高二丈一尺,城门有三处,东边是清远门,南边是望泽门,西边是平湖门,城内熙熙攘攘,人群南来北往,公孙羽无心观赏,四处寻找了一番后,便来到长江边上,只见长江横亘于前,波澜壮阔,江上有渔舟竹伐,也有商贾大船,从这里渡过长江,又经过光州、东京、大名府各地,便可以到达河间府了。
公孙羽在江边找了一艘去北岸的客船,和几十个北渡的客人在船舱坐下,船家找每人收了几钱银子的船费,便去解开缆绳。
正在此时,只听见岸上有人喊道:“船家,慢些开船。”便一把把缆绳拉住,将船头拉近岸边,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便踏步走上船头,朝众人拱了拱手,当先的那个人将缆绳一松,轻轻一跃,也跳上了船。船家埋怨道:“两位客人,你们要过河便要早点来,现在船上的客人都已经满了,哪里还有地方坐!”
当先的那个人笑道:“不要紧,我们两人就在船头站一站。”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船家,船家收了银子,便不再罗嗦,和几个伙计解开缆绳,划船朝北岸而去。
公孙羽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提着一口朴刀,脖子和手腕上等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满是刺青,另外一个人和他年纪差不多,瘦长个子,头发蓬乱,背上背着一口长剑。这两人站在船头,望向长江远处,意态萧索。
几个船伙计奋力摇橹,船便渐渐朝江心驶去,船上的客人们或睡或醒,认识的便在一起说着话,公孙羽心里有事,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船到江心,公孙羽突然听见孩童吵闹哭叫、大人喝骂之声,他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扶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走到船舷旁边,脱下裤子,朝长江里撒起尿来,不觉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猛然“哗啦”一声水响,从水底突然窜出一个东西,怪牙参差,朝那小孩咬来,中年男子大惊,侧身将孩子朝后一转,右手却已被水底的东西咬住,不觉放声惨叫。
公孙羽连忙站起身来,只见那名站在船头,身上有刺青的汉子一声大喝,转身挥刀,一刀斩在那个东西身上,鲜血喷涌而出,但那东西中了这一刀,竟然还没有死,仍然死死咬在那男子的手臂上。
众人见那个怪物像是个大壁虎,全身乌黑,身上尽是鳞甲,十分丑陋,身体有三尺多长,一张嘴里满是尖牙,身后一条锯齿状的大尾巴,都是心中害怕,不敢上前。那身有刺青的汉子嘿嘿几声,走上前去,用力将那怪物的大嘴拉开,从那中年男子身上拉了下来,一把扔在船上,提起朴刀一戳,只觉入手坚硬,手中用力,便将那个怪物插穿了。
船家听到响声,也赶了过来,猛然见到地上的怪物,不觉面如土色,道:“你们是怎么惹了这江里的神物,还将它杀了,要是惹得江神震怒,我们一船人的性命都要完了!”拿刀的汉子道:“船家,你这话说得好奇怪,这怪物从江里跃起,要吃小孩,难道我们便眼眼睁瞧着让它吃人不成?”
船家面色惨白,道:“这位客人,你不是长江边上的人,你哪里知道?这长江延绵千里,其中有许多的恶鱼鬼怪,只有祈求龙王的保佑,才能平安。这个神物名叫猪婆龙,乃是龙的一种,现在被你杀了,江上龙王必定大怒,就要降祸来,这可怎么是好!”
那汉子怒道:“管它是神也好,是鬼也好,总不能让它白白吃人,要是龙王发怒,那他便也不是什么正神,只管要他来找我好了。”便把朴刀一挥,将那死去怪物的尸体挑进江里去了。
船家惊道:“你这个客人自己逞英雄便算了,还敢出言对龙王不敬,岂不害了我们一船的人!早知如此,我便不应该让你上船!”那汉子瞪了他一眼,将手中朴刀一提,道:“你罗嗦什么!惹得老子生气,连你也一刀杀了!”船家见他如此凶恶,吓得再也不敢作声,只是跪在船头,不住朝江里祷告。
公孙羽见那汉子颇有英雄气概,不觉起了结交之心,他知道猪婆龙便是扬子鳄,古来又称为鼍龙,据说是龙族的一种,只是身体不大,传说在水里可以兴波起浪,翻船覆舟,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正要和那汉子说话,只见江面上水花四散,从四周冒起一截截木头般的东西,划开水面,都朝船边游来,等它们探出头来,才看清原来是几十条猪婆龙,想必是闻到死去同伴的血腥气,一只只争先恐后撒咬尸体,船边水花乱溅,片刻间便将那只死去的猪婆龙吃了个干干净净。
船上众人见到这些东西如此凶恶,都是心中害怕,那船家更是浑身发抖,跪在船头,嘴里只是求神许愿。
持刀的汉子不住冷笑,将朴刀提起,站在船舷。江里的猪婆龙吃了同伴,又看见船上人多,一个个凶性大发,围在四周,虎视眈眈,其中一只突然从江面上窜起,朝船上飞扑过来,那汉子一声大喝,提刀就砍,顿时将它砍得跌进江水中,身上鲜血涌出,将一片江水都染红了。
那数十头猪婆龙被这血腥气一激,纷纷从江中跃起,都朝船上扑来,持刀汉子放声大笑,道:“什么龙王,老子今天便要跟他斗上一斗。”他身手矫健,刀光闪处,便有一头猪婆龙被他砍落江面,但那些猪婆龙皮燥肉厚,虽然被刀砍伤,却仍是不住朝船上跃来。
船上众人乱作一团,都朝船舱中央挤去,胆子小的,便埋怨起来,道:“你这汉子,惹怒了龙王,可把我们害苦了。”
那汉子怒道:“老子惹怒了龙王,心中十分害怕,这便把你丢下江去,祭祭龙王,龙王吃了你之后,必定十分高兴,便可救得一船人的性命,你看怎样?”那人吓得身子一缩,再也不敢说话了。
那汉子口里说话,手中不停,将那些跃上来的猪婆龙纷纷砍下水去,那背上背剑的汉子见此情形,反手从背上抽出剑来,剑光闪动,刹那间便把一头猪婆龙的前脚砍断,那头猪婆龙痛得身子一抽,转身跌入江面,潜下水去,不敢再露出头来了。
持刀的汉子哈哈大笑,道:“你这法子很好”,便学了他的样子,只管朝那些怪物的脚上砍去,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船侧,白光闪动,猪婆龙便纷纷落下水去。
公孙羽见这二人武艺了得,站在这江面船上,劈砍飞跃上来的猪婆龙的脚爪,竟分毫不差,过不多久,那些猪婆龙都潜入江底,江面腥臭扑鼻,却再没有猪婆龙跃上船来了。
那汉子把刀放在江水中,洗尽刀锋上的鲜血,笑道:“我还以为这龙王有什么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他转头去看那名船家,只见船家面如死灰,身子抖得反而更加厉害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远处,一动不动。他随着船家的目光朝前望去,只见数十丈外,起了一阵水浪,一片江水涨起一尺多高,正飞快的朝这边推来,里面传来阵阵沉闷的声音。
船家眼睛发直,喃喃道:“来了,来了。”那汉子伸手去推船家,问道:“喂,船家,那是什么东西来了?”船家身子抖得厉害,颤声道:“龙、龙王来了。。。江里的龙王来了。。。就便要将船上的人都吃了。”
那汉子道:“胡言乱语,说龙王龙王就来了,龙王哪是这么容易来的,你吓傻了吗?”眼见那堵水墙越来越近,船身受到水浪冲击,也摇晃起来,起起伏伏,船上的人都吓得放声大叫,公孙羽见事情蹊跷,也站起身来。
水墙到了离船不远的地方,便忽然散开,江面上陡然升起一个漩涡,四面的水流都朝漩涡流去,船身不住晃动,从那漩涡之中,忽然伸出两条长须来,有人的手指粗细,一丈多长,颜色金黄,在水面不住颤动。
船家颤声道:“你看,那不是龙须吗?龙王来了,我们这些人都要死了!”脚下一软,趴在船上,不住磕头。那持刀的汉子也吃了一惊,双手举起刀来,那拿剑的汉子也持剑站到他的身边。
金色长须探出,漩涡越来越急,将船身拉得直朝漩涡驶去,船上的几个伙计吓得面色惨白,拼命摇动船浆,船上众人东倒西歪,滚作一团,拼命扯住船板船舱,生怕掉进水里。公孙羽双足牢牢站在船板上,随着波浪摇晃,那名使剑的汉子瞧了他一眼,微微露出惊异之色,便转过头去,望向水面。
猛然间漩涡停住,只见水面涌起一股巨浪,从江水里缓缓浮起一个东西,竟是一段巨大的脊背,露出水面的便有一两丈,上面生满了金色鳞片,金黄耀眼,鳞片足有人的手掌大小,那沉在水底下的身子,还不知如何巨大。
持刀的汉子望了持剑的汉子一眼,道:“他娘的,莫非还真的龙王?”这时船身距离那个东西已不不足一丈,只见江底下怪物的身子仍在慢慢浮起,从背脊上露出一个黑色的东西来。
那黑色的东西一出水面,便缓缓站了起来,只见它全身漆黑,似人非人,长着一颗扁扁的鱼头,两只眼睛分在两侧的头顶,一张大嘴呈半月形,站起身来有一人高,两只鱼鳍不住挥动,下半身紧紧贴在那金色鳞片的怪物身上。
船家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跪在船上喊道:“龙王爷爷饶命、夜叉将军饶命。”持刀的汉子愣了一愣,道:“这东西难道便是那巡河的夜叉?他娘的,古怪得很。”拿剑的汉子摇头道:“我们在水泊里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看见过龙王和夜叉?”持刀汉子摇头道:“没有,管他是什么鬼东西,老子还怕了他不成?”
那黑色的东西站起身子,怪头转动,望向船上众人,嘴角竟然流下涎水来,众人被它一瞧,却觉出阴冷贪婪之意来。那些坐船的人便都跪倒在地,和船家一起大声求饶,船上一时哭喊震天。
黑色怪物听见哭声,嘴里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声音,身子朝前作势一扑,只见水底下一阵波涛汹涌,它身下的金鳞怪物猛然向船身撞来,一声巨响,船身剧震,险些翻倒,众人死死抓住船身,乱作一团。
持刀汉子怒喝一声,俯身挥刀便朝那金色怪物身子砍去,但那东西身子大半沉在水底,船身又晃得厉害,一刀便没有砍中。金鳞巨怪在水里一侧身,猛然又朝船身撞来,只听砰的一声响,船已被撞得抛飞起来,顿时散了,众人放声惨叫,纷纷掉落江面。
黑色怪物见到有人落江,一声尖叫,底下的金色怪物便破浪冲去,持刀汉子身在半空,猛喝一声:“他娘的”,竟在空中转了个身,凌空一刀砍在那金色的背脊之上,刀锋斩中鳞片,发出一声金属般的声音,他这全力一刀,竟只在那怪物背上砍出一道浅浅的刀口,此时他人在半空,力气已竭,扑腾一声,掉落江里。
黑色怪物身子晃动,底下的金色巨怪身子一摆,从江里探出头来,竟是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大嘴张开,足有五六尺大小,黑洞洞的,便如一口深井,它嘴里猛然生出一股吸力,挟着水流便将那持刀汉子朝嘴里吸去。
那持刀汉子水性甚好,见到水里生出吸力,虽惊不乱,双足踏水,双手举刀,顺着水流朝着金色锂鱼游去,游到面前,身子一跃,举头便是一刀,正砍在那颗巨大的头颅之上,只觉入手坚硬,竟分毫不能劈入,他连忙将朴刀一丢,一个猛子扎进江里,潜入深水之中,在水底朝旁边游去,才将那般吸力消去,等到浮出江面,那条巨大鲤鱼大尾一摆,又朝他冲来,这时他人在水中,只觉得那条鲤鱼象一座小山似的,大得惊人,那只黑色怪物,紧紧伏在鲤鱼背上,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