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涯手持原本属于冉欢的银柄长刀,落于孤岛中的简素小观前,挥袖破开前门,带着猎猎劲风大步跨进。
巨响惊得观内的林祥与林睦执木棒立刻跑出房间查看,原以为是海妖寻仇,却没想到竟是通红双目的司涯带着一柄银光流溢的长刀。二人瑟缩躬身,贴着墙壁从小廊快步溜走,躲在墙后,探头向观内张望。
司涯走入林和的专属屋舍,屋内浓烈妖气犹在,却寻不见女妖一丝身影,只有尚在昏迷的林和倒在黑煞血阵中。
不管此妖现在逃往何处,总归最初是由林和收管,他定知晓所有来龙去脉。司涯收刀挥袖做盾,竖指引灵侵入其魂魄中,静静施术探知林和的记忆。
而此时紫尘阁前的晶障忽被触响,伽罗叶目光一凛,停下手中动作,在雪白锁笼前缓缓站起,颔首掐指转身细算,不顾身后狂暴嘶吼与紫爪不停扑抓,他微微侧头,柔柔笑哄:“乖,我一会儿就回来。”言尽至阁前,如他料想般,眼前只一鲜衣女妖。
女妖风姿绰约,冰肌玉骨,行之摇曳生香,一对狐媚纤眸令人望之则酥。其外表虽与寻常妖灵化形相似,都是以色诱人,但混乱的浊息却足矣体现她在多种灵力交杂后的修为不足。女妖表情尚算镇定自若,可伽罗叶却一眼看出她内里妖仙灵力相激早已疼痛难耐的窘迫。
“我这紫尘阁隐于鬼道千余年,向来只有冤魂厉鬼申诉造访,从人间到此的小妖唯汝一个。”伽罗叶挥袖施术,阻隔女妖近前,像是早已猜到她此行目的,侧身淡言,“我两不相帮!你去别处求旁灵庇佑吧。”
“妹妹好容易化成人形,难得的倾城之貌,倾国之姿,可以好好伺候阁主啊。”女妖浅笑小步后退抖落一片浅红披帛,滑圆柔白的香肩瞬露,她恳求般矜眉低吟,“临翼君对那野性难驯的紫豹尚且温情脉脉,怎么对乖顺柔弱的玄瑆这般清冷……”
还不待她说完,伽罗叶一记掌风带着十足的气力就将她打倒在地伏趴着吐血不止。见其残喘,伽罗叶冷眸不屑道:“你也配与小紫并论?我不管你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事,或是谁教你说刚才的一番话。只要你还敢多说半字,不必司涯提刀来此,我即刻亲手了结你。”
玄瑆垂首咽下不甘与怒火,抚着炙痛侧面,兀自画阵迅速离去。但她不知道的是,伽罗叶在说话间已将阵法改变,她此番施术本意逃脱,仅一瞬,却又回到熟悉的道观里,抬眼便是正在探灵的司涯。
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司涯红目泪光微闪,息术瞬握长刀在手,侧身凝望,步步紧逼上前。
玄瑆咬牙抑制体内如火腾升的混乱浊息,司涯如杀神般的嗜血模样迫使她翻身欲施术逃遁,却不知为何提不起丝毫灵息可用。她低头才发现,身下竟现一青金仙阵反噬妖力,四肢早已被条条劲韧藤蔓索附。
“师父,救我!”
“师父,救我!”
……
司涯耳畔反复响起冉欢濒死时的无望求助,眼前只现出她如干尸般的残身和无血可流的空洞胸膛。他额头青筋暴起,目眦尽裂,缓缓举起长刀,牙根紧咬,清泪斥流,双臂用力一挥,斩下玄瑆头颅。她的身躯瞬而褪去人态变回五彩小石,而那头颅化为一枚金色灵丹浮于空中。
“欢儿……”司涯弃刀轻声唤道,视此丹仿若冉欢真身般诚挚。
而那金丹好似凡人魂魄识主样,竟不断向司涯靠近,像是回应他的呼唤,惹得司涯热泪夺眶而出,张开双臂瞬间将其纳入虚谷中。
“我必为你寻一上佳仙身托生,不负你拜师之谊。”司涯如起誓一般定定说道。
五彩小石灵息全无,只挣扎着射出夺目光彩刺向司涯双眼。司涯低头相看,毫不犹豫地运刀向小石劈去。
“等等!”一赤金宝剑破门而入,击飞长刀,华年闻声赶来,挥纱揽石入袖,侧身看了看瘫倒一旁的林和又道:“师兄杀了他们固然痛快,亦能为冉欢报仇,却再也不能替自己洗刷罪名。你奉师尊之命本该渡冉欢成仙,如今渡劫不成竟还毁灵石、杀凡人,若是……”
“灵石?凡人?”司涯紧握长刀气得发抖,大喊道,“他们分明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华年走上前压住他抬刀的手轻声劝慰,“就怕此事只是开端。灵石和林和都是指证他的依据,万万不能毁啊!”
“我不在乎!”司涯厉声打断,颤音道,“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策划,只待我与冉欢跳入陷阱。我要在众仙面前揭露他的真面目——什么清心修德,什么温良谦恭,都是他的面具,都是为神的假象!”
华年蹙眉道:“可你用禁术探知林和记忆之事必会被他死死抓住,他定会极力辩驳是你修改了林和的……”
“那是他活着,”司涯收刀施术,挥手迫使林和飞身上前,司涯单手扣住他的喉咙,像是玄瑆诛杀冉欢一般幻出利爪正对林和的胸膛,冷笑道,“若入了鬼道,鬼君定能对魂魄用刑,还我清白!也让他永生永世都在炼狱中受折磨。”说罢即挥袖画盾将华年隔开,举手正欲施行。
“大胆!”一记蓝光瞬而击飞司涯,将林和夺出门外。
二仙齐向门口望去,三者俨然立于澎湃金泽之中。浅青锦缎的寒阳跑上前,扶起伤痕累累的司涯,低声不停安慰他;蓝衣的天宇神君正施术唤醒林和;锆白丝袍者乃文渊神君,他转手敛住周身仙泽,缓步进屋,盯着地上朱砂红的移魂阵若有所思。
“师尊,司涯全身都是被仙术所致的伤口。”寒阳揽住司涯的肩膀,带他一同走到文渊身侧。
寒阳见文渊凝神模样,也看向地上的图阵,蹙眉道,“这不是天宇神君所创,用于救灵修魄的移魂阵吗?怎么似有煞气?”
“司涯,”天宇与刚刚醒来的林和大步上前打断寒阳,缓缓道,“林和身上怎么有探灵术的痕迹?看其施术方式,像你的手法。”
“呵!”司涯冷笑一声,还未开口说话。林和却突然扑通跪下,抢先向文渊跪道:“神君恩赐卑人为神石祛除妖气的机会,怎奈它被员氏养成了嗜血习性。卑人只好日日用血将它供养,时时诵经约束。怎知它妖性非但没有一丝消减反而愈加强盛,司涯仙君便教我这移魂阵,让我用魂魄禁锢神石……”
“狗贼!”司涯大声啐骂,推开寒阳,上前欲施术却被天宇用了定身咒。
天宇看着动弹不得、银眸再次泛红的司涯冷声道:“继续说。”
“移魂阵刚刚画成,卑人就觉之阴气森森,可仙君说乃是神石妖性太盛之故,要我坚持不懈,必能功成。”林和捂着胸口,轻声咳嗽,又道,“此术推行一年多,卑人却觉精神愈发萎靡,身形也日渐削弱。今天仙君忽来催动此阵,那神石竟吸走我的精魂,只一瞬……卑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的意思是……司涯教你割血献祭,促使神石妖化的?”文渊淡然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指着一旁的图阵徐徐道,“你启阵给我看看。”
“是。”林和行礼撑起身,拖着瘦弱身形走到图内,一如往常般开启运阵。血阵方始,即腾起狂烈煞风,好似无数厉鬼、怪兽精魂翻跃嘶鸣。
“这不可能!师尊,移魂阵是天宇神君所创,乃是上佳的修灵之术,仙妖二界半数灵众皆为熟知。”寒阳跪在文渊身侧,急声道,“如何逆行阵法用于招魂吸魄,我与司涯在师尊门下修习数万载根本就不知晓。何况司涯灵力甚高,就算要养妖,注修为不是更快吗?何必让一个凡人……”
“因为他想操纵神石,使其成妖后取得四公主的内丹修为,助他成神。”天宇淡淡一笑,“等冉欢一死,内丹到手,再把献祭饲妖一事推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或是其他仙灵。他第一次历劫之时不就是杀妻明志,才求娶到公主获得高官厚禄吗?妖性本恶,就算再过一千世、一万年……也一样改不了!”
“师叔言之凿凿,不就是因方才施法救林和时,查知师兄对其用过探灵术吗?”华年挥袖击晕林和,迫阵骤停,挑眉道,“您刚才也施过法术,我们怎么知晓道法高绝的天宇神君有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再用探灵术修改林和的记忆呢?如此推论,林和的话……不足为信!”
“好,”天宇不怒反笑,用传音入密之术朗声唤道,“林祥、林睦,进来回话。”
此时,观外闻言正欲奔逃的二人倏地被寒阳施术带回,全身仿佛被无形绳索盘缠,二人不停挣扎却无法自拔。
“师尊、师叔请细查,此二人并没有被探灵术所扰,”寒阳拱手道,“徒儿来问吧?”
文渊背手点头应允。
寒阳右手食指一滑,二人好似刚刚挣脱束缚一般落在地上,趴跪着不停叩首道:“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够了!”寒阳蹙眉说,“我只问几句,你们好好答便是了。”
二人余光瞥见晕倒一旁的林和,以为他已然命陨,又是连连叩首。
寒阳见状半是叹息道:“此地可还有旁人或仙来过?”
二人闻言皆是一怔,略略抬头,同向定身不动的司涯看去。
天宇见此笑问:“是司涯仙君来过吗?”
二人点头如捣蒜。
“你们撒谎!”寒阳转身拱手道,“师尊,冉欢乃是星宿投生,又得师尊钦点,故而司涯十分看重此次助其渡劫一事。日日待在东山濯罹尽心教授……”
“那也是仅据你所知,”天宇斜目不屑道,“冉欢渡劫之时你正于仙界筹办法会,怎么能知晓司涯日日都在做什么?”
华年幻剑在手,大步上前,厉声道:“敢说谎,我即刻一剑穿喉!老实说,你们是不是记错了?”
年长一些的林祥闪躲着,垂头拱手轻声道:“不敢!不敢!仙君常来,不会认错。”
“就算司涯常来也许只是不放心林和,毕竟林和是凡人,若是压制不住神石妖性……”寒阳正想继续辩解却被天宇抬手打断。
“柳宿投生后的灵丹都在司涯虚谷里,你还要替他辩驳什么?”天宇抬手施术,展开司涯虚谷,其中一枚明晃晃的金丹曜人眼眸。天宇见状摇了摇头,侧身笑问:“师兄认为该如何处置这杀徒、灭仙、炼妖的教唆犯?”
“锁入砯雷崖,待审。”文渊言尽则消失无踪。